是的,我丢了一把锄头。记得以前我有过一把锄头,那是一把并非精致,却能管用,常用常新的锄头。可现在没有了,我不知是什么时候弄丢了,也许是在时间的河流里,也许是在空间的荒芜中,那个空间是我后来不曾常去的地方。我已经很久没见到我的锄头了。不久前,我回了趟老家,我发现曾经是我的田园早已荒芜不堪,杂草太多,太乱,乱石遍地,荆蔓纵横,需要刈草、剪枝、平整、清理。我想起我的那把锄头。可是,我的那把得心应手的锄头却弄丢了。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像丢了魂似的。每天夜晚我都有过梦见它的样子,摆在家里的农具一起,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一溜儿排去,像群排列有序的蚁阵,像支严整无声的队伍,我喜欢它们这个样子。每次需要出发,我兄弟几个,都能在第一时间里取到自己的工具。我的那把锄头,是有自己的特征,那特征简直太有才了,明显得好像是特意为我所持有的标记。长长的锄把的尾部有一小节的弯曲,就是这一点点的小弯曲,让我一眼就能辨认出来,纵使在众多的农具堆里,我也能辩认出来。后来,大家都能认得出来,成为我持有的独特标志。一次,村里的毛头并不清楚,忙乱中拿错了工具,同行的好几个人齐声喊,那是老三的锄头!有一种不可侵犯的神圣。毛头很不好意思地放下拿错的锄头,示意他是无意的,并让我原谅。其实,我的心里并没有多少的怪罪,只是在村人心目中,这已经铁定是我的,别人怎好乱用呢。从此,再也没有人拿错我的锄头。每次收工,我总是最后一个收拾工具,把工具收拾得妥妥帖帖才肯离开。有时村里的几个姐姐也会过来帮着我收拾工具或拿着工具,我一般都会拒绝的,尽管我的个小,还没有一把锄头那么长,扛锄头回工的样子远远看过去,总是有些滑稽和可爱。
时间是挡不住我对一把锄头的热爱,因为它是我吃饭的工具,作为一个农人,锄头是再普通平凡不过的一件工具,谁要是没有一把好锄头,他在生产队里肯定会落后的,无论是工作的效率,还是工分的排位,他都没法往前。我曾经为此有过深深的懊恼,因为工具的不好,锄头早就用钝了,锄柄也松了,没用几下,锄头就散了一地,别的人一步不停,我却在晒太阳,真让人急的,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我必须要解决这个问题,第一的想法就是早点买一把新的锄头,不然,落后的局面无法打破。我把这个心事跟父亲一说,他并不理解,说,拿过来我帮你修修,修修后还能凑合着用。老二在一边插话,生产队里干活,能出工就不错了。他那份得意,好像你活该落后。我很不服气,我说,一把新锄头要多少钱?父亲说,要五块呢。一句话,我像泄气的皮球,再也不敢提买新锄头的想法了。五块,岂是我的能力所能解决得了的问题,我只好退而求其次地说,要不,把锄头拿去铣铣(当地土话,意为重新回炉面钢淬火),铣一把锄头需要多少钱?我问父亲。父亲说,一块五。我说,我出五毛。父亲说,你哪来五毛钱?你莫管,爷爷给我的,我没舍得用。我说。父亲敌不过我的纠缠与恳求,把锄头带到铺里去了。几天之后,父亲在一次吃饭的时候郑重其事地说,锄头铣回来了,这件锄头就由老三负责使用和保管,你们都听到了吗?这份宣告,完全确定了我对这把锄头的绝对权威。这使我高兴了好几个晚上。我把锄头放在我的床沿,恨不得晚上能抱着它睡觉。锄头我试过了,很好用,虽没有新的牛气,但在我眼里,并不亚于新的,它就是一把全新的锄头,尤其锄柄也被父亲重新换了,是一柄黄檀的老木柄 ,虽不很粗壮,但却结实,直挺,略呈黄色,憾在柄尾有些许弯曲,实在是美中不足。我曾对父亲提议过,要不锯掉那一小截弯头,也不碍什么事。父亲说,你先用了再说,锄头是拿来用的,又不是拿来看的,这样会好用一些。我半信半疑,将信将疑,一截弯头,成了我心头的疙瘩。
每次出工在外,村人见一次说一次:嗯,是把好锄头,就是锄柄有点弯曲。有的说:哎呀,老三,真是把好锄头,你爸这把锄柄做得好,只可惜……。当然更多的时候他们说得委婉而含蓄。我能听出他们的意思,我没有争辩,我无法争辩,锄头是在我手上用,好不好用,你们怎么知道呢。 鞋子好不好,只有脚才能知道不是。我嘴上虽这样说,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抱怨,这么好的一柄锄头,为何锄柄就这么不争气呢,就差这么一小节,让我心中不悦。
时间是最好的良方,几次下来之后,我渐渐有所感觉,正是这锄柄小小的弯曲,让我在使用的时候省力不少,每次伙伴们累得气喘嘘嘘,我却有种举重若轻、旁若无人、一付干活不累、模范表现的样子,得到不少大人们的夸赞。有了这把锄头,我的世界开始有了清明澄澈,我的生活从此有了生机活力;有了锄头,我便与这个世界有了一种更加紧密的关联,我的生活也因为有了这把锄头而得到了有效的改变。我很开心,因为我的锄头给我带来了力量与荣誉。心中不禁暗暗感谢父亲的智慧,是他给我做了一把好锄头,尤其有把好锄柄。无论天寒地冻,无论开荒种地,无论斩草除根,一把锄头让我披荆斩棘,所向披靡,有时也让我栽花种树,刈草修渠。这样的日子过得真是惬意,这份骄傲一直在我心里沿续了很多年。
当我发现我的田园再次荒芜不堪,已是退居后的多年。我想找回我的锄头,却一时无法寻觅。聪明的,告诉我,如何能找回那把得心应手、锄把略呈弯曲的锄头,来理一理我那荒芜不堪的田园与杂草丛生的心里?
网友评论
因心即是世界,因心即是宇宙。我们只需从新将这里荒的田园重新开始清理。当下将成为更美好的时光。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黄老师的文章《我丢了一把锄头》拜读后,感受到文章在写对锄头过去岁月的回忆时,与过去的岁月美好的链接。锄头虽丢失在过去的时间空间里。但在心里却找回来了那份美好。同时对荒芜的田园再次不一样的重新的回归。
》。喜欢王维的诗中画,画中诗,画中禅,诗中禅。
静夜,只有夜静后方好坐在您的文字里,慢慢欣赏、轻轻听您徐徐道来“我丢了一把锄头”的故事⋯⋯痛失的爱物,流失的的岁月一去不复返,只能存封在记忆深处,日久弥香………相信你会遇上更好的锄头,将您的园子整理得更加美好![抱拳]
如今遍地荒芜,人们心里更是物欲横流,荆蔓丛生,更让人祭奠过去,怀念从前。
其实我是感觉自家的园子里杂草丛生,才想起那把在记忆中的锄头,我希望找回那把锄头时,原来锄头丢失在时间的长河中,蒙尘已久,怕是衰朽了。不仅是锄头的丢失,那几千年的农耕文明也随之而逝,包括我的青涩童年记忆,故写下这段文字算作奠祭,也算作怀念!
王国维先生提到的隔与晦,其实是作文章都需注意的问题,伏尓泰说过:不可把话说尽。你的标题已经道出真相对农耕时代的流逝。但一物之思是单线,唯有多线索才能织网。
这点,我常有此感——儿时的记忆总是在脑海浮现,知道回不去,却总是固执地将往事一遍遍回忆,因为只有自己知道——那些过往是当今任何金钱财富无法买回的!
也许每一个爱好文字的人或多或少都无法忘却记忆深处的美好,其实也不用回避,它可以成为我们当下压力的缓冲带——静下来想想心就平静安宁了,这也不是不好!
所以,不用刻意寻找那把“锄头”,将它放在心底,成为自己独一无二的美好记忆——挺美也挺好!
刚刚拜读黄老师的大作,一把锄头,洋洋洒洒一篇文。写的是对物的情感,并引申出过往回忆,这是我这一辈人无法感怀的,但可以肯定的是黄老师对这把锄头的情感,细致入微,让人感动。喜欢这种行云流水的文字,佩服黄老师的文笔,信手拈来,很赞[強]
您的文字朴实,感情真挚,特别是讲述自己的故事,有孩子般纯真,也有哲人的思考[玫瑰][玫瑰][抱拳]
现代文明,现在追求的都是房子、车子和票子,追求的是价值,像斧子、锄头之类已无价值了,是文明的悲哀,还是人类的悲哀!
我在院子里种菜、在市场买的锄头锹用不了多久就卷曲。去年我把我父母用过的挖耙锄头从乡下拿回来用,得心应手。现在的东西好看不中用,还是以前的好,让我想起小时乡下的铁匠店,打铁的都是壮汉。胸毛浓密挥汗如雨。现在那种工匠精心打造的活没人干了。传统的农耕文化随着传统农具的消失而消失。机械的高效和农药的滥用更是致命的。
你可以把它写成对传统耕作的一篇伤逝或缅怀,这样是否更有时代性和思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