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给你听

我捧着《安徒生童话》，读着，现在，我又有听众了，不用，也不能只读给自己听了。

阳光充裕温暖的时候，我说:读书给你听。对面那个男孩，头发还蓬糟糟的，发梢在晨风中调皮地跳动，嘴巴微张表情错愕，之后:“好啊，我要听《小王子》。”我用与天气温度相同的微笑说:“好哇。”便瞥见他背后不远处一只狗狗旁观，咧开嘴巴伸出粉红色的长舌头卷到鼻子上打起了哈欠，它摇了摇尾巴，棕黑的眼睛映出他的轮廓显得呆傻。

“我要听《小王子》。”

“没有。今天只有《小飞侠》。”

小男孩和小女孩要学普通话，老师说大家要找到自己的小伙伴，互相读书，互相纠正普通话。

他领着我到了一个小山坡上较平坦的草地处，我掏出手机，他找个棵树寻着南面靠着坐下，我坐下来，他抬头看到我手机:“读手机上的？”“嗯，东西带少点方便。”他眼神闪烁了一下，接着就将右腿屈立起来，右胳膊肘撑着右膝盖:“快讲。”

“我要听《小王子》。”

“没有，今天只有《人鱼公主》。”

小女孩认认真真地读完了一本注音故事书，要小男孩也读一本，小男孩不肯，说自己没书，小女孩把手上这本给他，小男孩还是不肯读，说不要重复的。

阳光透过并不很浓密的树叶，照射下来形成稀稀疏疏的光晕，照到手机上反射出耀眼的光，我挪挪身子便靠到了一棵树，把手机背光调到很亮了:“当我还只有六岁的时候，在一本描写原始森林的名叫《真实的故事》的书中，看到了一副精彩的插画……”故事开始了。

“我要听《小王子》。”

“没有，今天只有《桃太郎》。”

小女孩带了两本书，读完一本把另一本给小男孩让他读，小男孩不肯，说自己普通话很好不用学，监督小女孩学就行了。小女孩不高兴了，小男孩就说，其实是觉得小女孩读的好好听，只想听她读，小女孩咧嘴笑了。

后来直至现在，读书比以前顺的多了，行云流水，一目十行。掠一下手上的手机，便抬头镇定微笑看向他，从容复述出手机当前页面的所有文字，抑扬顿挫，完美道来。稍低头，瞧完下一页文字，抬头又读出下一页内容，柔和甜美，感情深切。

“我要听《小王子》。”

“没有，今天只有《勇敢的小裁缝》。”

小男孩端端正正地盘腿坐在草地上，两手撑着膝关节，俨然一副好好听讲的样子。小女孩一本正经地读着注音书，瞟两眼小男孩便偷偷笑一下，这猴子，上课从来不见那么端正呢。

一束光柱以从他的左额头到右眼角方向持续运送着阳光，他的额头已不似上次见时留着的与此刻光柱方向相同的刘海，而是光秃着，前面头发通通都梳的竖起来并稍稍后仰。他摘掉透明茶色玻璃的眼镜放在自己左边草地，手仍放在眼镜旁，不时的拨弄一下。

“我要听《小王子》。”

“没有，今天只有《丑小鸭》。”

小男孩揪起腿边一根较长的草，另一只手也拿起来，让这只手上的草在那只手上绕呀绕，把草全绕完了，松开捏草的那只手，草便松散了开来。那根草快要散落到地上时，小男孩立刻把草复又拎起来，又在手上绕呀绕，但比刚才绕的紧了些，绕完了又松开，又拎起来再绕紧些……小女孩看着，只是皱了皱眉。

他噙着一点微笑，眼睛礼貌地偶尔看看我这边的方向，那眼神，因为没有眼镜，模糊而迷蒙。

“我要听《小王子》。”

“没有，今天只有《小红帽》。”

小男孩将草根掐掉，将草被掐的这头放进嘴里，像样地嚼了两下，忽的就仰倒了下去，四仰八叉躺在草地上了。小女孩放下书，叉起腰，张开了口正要说话，小男孩说，坐累了，躺着听，你要累了也躺着呀。小女孩撇撇嘴，抓起书继续读着，也不再看小男孩了。

他是单眼皮，我现在才发现。发梢微微被风吹动了一下时，我的一边头发都被吹着遮了脸庞，吐出吹到嘴唇间的一束头发，用左手将头发推回右耳后，再看他，似乎刚才笑过。

“我要听《小王子》。”

“没有，今天只有《骑鹅旅行记》。”

小女孩右手食指抵着书边缘中间，大拇指和中指捻捻书角，发觉只剩几页了，不禁停下口，移开书，见小男孩果然合上了眼，拿手在小男孩头顶晃了一下，小男孩没反应。小女孩起身掸了下裙子上的草屑，抱着书走掉了。

他不靠树干了，左手拿起眼镜的同时身子也往左边一倒，等头挨到草尖时，左手手掌松开，眼镜安稳在草地上不动，左手便收回塞到脑袋底下，右手也举到脑袋边，人往自己的左边一歪，便双臂作枕头平躺着了。我看不到他的左眼了，适时一束粗的光柱打下，连他这边一只眼，也看不到了。

我右肘抵着藤椅把手，右手拇指抵着书另外几根手指夹着书将它靠到我肩头，左手手掌覆上自己已有些鼓起的肚子。只有你才能最安静的听我读书吧。不过过不了两月，你应该也会不耐烦地动动了。

我读的口干，左手将手机举高一些，右手伸进自己的背包里，从最里面掏到矿泉水，横过来以和手臂在一条轴线上的方式抽出来，拿到眼前。一只手没法开瓶盖，我抬眼看他，光影稀疏依稀能见眼部，闭着的。于是便将手机搁在腿上，拧开瓶盖喝了时间较长的一口。

小男孩拉着小女孩来到草地，一手还抓着小女孩右臂，一手从斜背书袋中掏出一本书，竟然就是《小王子》，说:“好姐姐好公主，我真的很喜欢听你读书，我昨天没睡午觉，困了，不是因为你不是因为你。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你不生气声音最好听啦。”

喝够了水，发现他已经坐了起来。把水伸向他，他摇摇头，说:“小时候死不肯给我读《小王子》的，现在怎么肯啦？”

小女孩抓过小男孩的《小王子》，翻开，与汉字在一起的，虽然是和拼音一样的字母，但组合出来的不知道是什么发音。

那时候我们都那么小我汉字都识不全，他拿给我的应该是英汉对照而不是注音本吧，这家伙竟然自己不记得怎么回事了。

小女孩把书合上，重新装进小男孩的书袋。小男孩松开小女孩的胳膊，手指扣着裤边往后退了两步。小女孩从自己的书袋中掏出了注音本《史记》:“今天读这个，你再敢睡觉，再也不理你了。”

“哪天你肯定不会睡着我才哪天读给你听。”相比来说，这样比较不掉份儿。

“不睡不睡，快读吧。”小男孩说。

他眼珠转了一转，噗嗤一笑:“继续读吧，很好听。”

《史记》一出，小男孩不多时便睡过去了。小女孩，放下书，也躺到草地上:“读累了，休息，休息一下。”

“小王子说，‘有一朵花…，我想，她把我驯服了…’”他复又躺下枕臂。每每我稍稍停顿，他便睁开了眼睛。

我干脆把《安徒生童话》就搁在腿上，向后躺着躺椅，闭眼休息双手放在肚子上，似乎能感受到我的听者的心跳。

我的水刚喝光，他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小女孩此后带的书不单是童话了，还有《科学未解之谜》、《儿童文学》、《红楼梦》等，小男孩总能在小女孩停下读书的同时睁开眼来。

他回来的时候，左手一本书，右手两瓶水。在树边坐下，扔给我那瓶满着却已经拧开了的水，翻开书很快就接着我刚刚停下来的地方，读着:“‘我要对我的玫瑰负责…’小王子又重复着……”

我一口接一口地喝着水。小女孩和小男孩到底是什么时候就没再一起读书了？怎么都记不清了。

谁最喜欢听我读书呢？大概，只能说是听我读的最多的人吧。当我开始做朗读者时，也有些人一直关注聆听到现在，其中，会有他吗？

他读完了结尾，合上书，起身过来递给我:“这书送你，很好听，以后喊你给我读英文版。”

“多谢，以后我会给你读法文版的。”他竟然把这书带着了，刚刚竟然还故意不拆穿我！

“你其实不喜欢我听的时候还乱动吧。”

“没事，不活动活动别身子麻了。”

“看我普通话不比你差吧。”

真是，差远了差远了:“还好，不过这时候，该吃饭了。”

草地上已经没了人，大孩子小孩子，玩够了都得回去的，只有狗狗跑过去晒着肚皮。

不再心血来潮，不再千里来见。网上做了朗读者。远方听者多，眼前无人扰。饶是春秋几何，我自安然，静静读书。

听到脚步声，歪头，睁眼，一本《小王子》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拿着向我靠近。

伸手，我想读给宝宝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