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毕枚站在镜子面前，细细描绘着唇线，莓红色的膏体却总是与她作对，不是深了就是浅了。她愤怒地把手里精致的黑管扔到地板上，每一个皱纹里都写满了无能为力的抑郁。
昨天晚上，丈夫陈云生突然回家拿文件，猝不及防看到她素颜的样子，那一瞬间的表情明明白白写着嫌弃。
虽然毕枚非常想要充满女王范儿似的走过去，然后指着他的鼻子说：“看什么看？老娘就是长成这样子，你不还是和我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但是她看到门口的穿衣镜，里面的自己蓬头垢面，肤色黯黄，嘴角耷拉着，法令纹深深印在鼻子两侧，尤其是嘴唇，苍白中还有些发紫。
这样子的她，连她自己都很少见，又何况是陈云生。
毕业，工作，结婚，生子。这些年毕枚引以为傲的美貌被时间一点点消磨掉，只剩下一副年迈老去的躯壳和干枯失水的皮肤。或许没有女人不爱美，对毕枚来说，活在自己的美貌里更是自己毕生的追求。
自从和陈云生结婚之后，为了展示一个完美夫人的形象，毕枚几乎每天二十四小时都描绘着精致的妆容，久而久之，连她自己都习惯了这种生活。长时间脸上带着化妆品对身体和皮肤都不好，所以每到深夜，当陈云生睡熟之后，她会偷偷跑到卫生间给自己卸妆，贴面膜，鼓捣各种护肤乳液。
就是这样，也有好几次被陈云生发现，不过那几次毕枚脸上都贴着厚厚的面膜膏，陈云生毕竟没有真真切切看到过她素颜的样子。
有过那么一瞬间，或许有过很多瞬间，毕枚感觉有些累了，想要把所有的化妆品都扔掉，然后就可以想要流汗就流汗，想要淋雨就淋雨，想要去游泳就去游泳，再也不担心被水分弄花自己的妆容。但是，每次看到卸妆后的那张脸，毕枚就忍不住胆怯，她害怕承受来自丈夫和别人异样的目光。
2
陈云生从家里拿完文件，心思却早已经飘到了很久以前。
那时候和毕枚初相见，是在什么时候呢？
一个雨夜，他从快餐店里出来，站在道路边等出租车，好不容易看到一辆出租车开过来，却被毕枚截胡了。
上车之前，毕枚还特意朝陈云生抬了抬下巴，笑了笑。笑的有些得意，还很张扬，却意外不令人讨厌。
其实陈云生确实不喜欢相貌艳丽的女孩子，毕枚是个意外。
第二天陈云生在面试现场等待考官的到来，三个椅子还空着一个，没过多久，清脆的高跟鞋声音哒哒地由远及近。那是他们这对夫妻的第二次见面。
夫妻二人结婚二十多年，育有一女，已经二十岁了。陈云生总想着两个人再多奋斗几年，多积攒些钱，将来养老的日子能过的更舒适些。他想过，等忙完这段时间，公司就可以交到女儿手上，他就带着老婆出去旅游，重温一下当年的美好。
可是这次回家，陈云生悲哀的发现，是自己想错了。毕枚是一个张扬如烈火的女人，可是这团火似乎已经有了熄灭的势头，毕枚老了，老得令人心疼。而自己这个枕边人，竟然如此迟钝，还自诩是一个疼爱家人的好先生，好父亲，真是惭愧。
陈云生抹了一把眼睛，刚才是不是有飞虫撞进了眼睛，不然为什么会有泪水流出来呢？
时间不等人，这个项目交给下属，公司也放权给别人，趁着春光尚好，陪毕枚慢慢变老。
3
“阿枚，听说这家连锁美容店了吗？这里面有一个项目，我觉得很适合你唉！”
毕枚心不在焉地拨弄着新做的头发，问道：“什么项目？”
“喏！你看，这是我外甥女给我发的链接。我这就发给你。”
“亲爱的朋友们，你们还在担心花妆的问题吗？想要每天都美美哒，想要每天都不用补妆吗？和化妆品说拜拜，永久变美秘诀等你来！”
毕枚看着手机里的文字，慢慢坐直了，“你说这怎么可能呢？哪有什么永久变美秘诀？我记得咱们的另一个同学，去做了半永久纹眉，不仅难看，连一个月都没撑到，颜料就都掉光了。”
“嗨！谁知道呢？你现在又不上班，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嘛！”
毕枚想了想，陈云生自从看到了自己的素颜之后，举止就突然变得很奇怪：总是黏在自己身后，还哄着自己想再次看一遍自己素颜的样子。她又不傻，陈云生这是想要验证下自己是不是真的变成了那种糟糠妇人，这件事情他想都别想。
“行吧！不过咱们事先说清楚，到时候都听我的，省的你被别人一两句就骗的乖乖把钱包奉上。”毕枚歪歪头，扭扭腰，还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抛了个媚眼，才挽着闺蜜的手从美发沙龙走出去，看得周围几个等着理发的年轻男生笑成了一团。
4
“欢迎两位来到永久之城，请问两位想要做哪些项目呢？”
刚踏进这家名为永久之城的美容机构，毕枚就被这儿的的迎宾小姐给吸引住了目光，这里的迎宾竟然是几位上了年纪气质优雅身材近乎完美的老太太，这让她对这家美容机构有了点信心。
“听说这里有个项目，是永久之美还是什么的，您能帮我们介绍下吗？”
“孩子，你是今天第九十九个来这里咨询永久之美项目的客人。”穿着湖蓝色旗袍的老太太朝毕枚笑了笑，竟然还有几分妩媚，“跟我来。”
不知道是谁设计了这个地方，除了大厅十分一目了然，其余的地方就像是迷宫，又或者是迷惑人眼睛的盘丝洞。
七拐八扭，终于被带进了一个房间，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只露两只眼睛的人坐在房间中央的沙发上，看身形是个女人，她朝着毕枚身后的迎宾点了点头，湖蓝色旗袍就很快退出了毕枚的视线。
“坐吧！”那女人说，“两位想喝点什么？是天香国色还是金枝玉叶？”
真是个古怪的地方，连喝个饮料还要搞出来这些名堂，毕枚心里想着，瞥了眼神游天外没有丝毫反应的闺蜜，无奈的说道：“都可以。”
那女人站起身，很快就端着两杯一模一样的白水走了过来，一杯放在毕枚面前，另一杯放在闺蜜面前，说道：“您两位猜猜你们的茶是什么？猜对了今天在这里的项目给您全部五折。”
毕枚扯了扯闺蜜的袖子，“喝茶了，赶快回神！”
闺蜜“哦”了一声，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激动地喊道，“天哪！这是什么茶，怎么这么好喝，就是有点酸。”
“酸？不会吧！看起来我们应该是一样的茶，”毕枚抿了一口，“一点都不酸，完全是甜的。”
“天香国色？”毕枚胡乱猜着。
5
“可惜只有一次机会，您猜错了，您的这杯是两小无猜。至于您朋友那杯，您猜是什么？”
闺蜜一脸茫然，呆呆地看着毕枚。毕枚想了想，“青梅竹马？”
女人咯咯笑出了声，“对呢！看来今天这生意我们永久啊又赚不到钱了。对了，还是说正事，我给您二位介绍下这个项目。这个永久之美采用的颜料是纯天然植物精华，而且是选用那种寿命特别长的植物，例如千岁兰，南极地衣，还有云杉。我们从这些植物中提取活性细胞，制作成活性颜料，然后进行妆容制作，保证到您死之前啊，效果永久。”
“那既然这个项目这么安全有效，怎么没见有很多人宣传？”毕枚还是心存疑虑。
女人站起来拿过一个笔记本，一边开机，一边说：“这个项目用到的植物非常珍贵，也特别难找，所以我们每年也就招待两位顾客。况且顾客做这个本来就是为了自己，又怎么会把这么好的东西广为宣传呢！您二位可以看看，这是我们几位客户的前后图片对比。”
屏幕上的女人都鲜活美丽的像是一幅画，放大看每个人的妆容，都十分细腻自然，光彩动人，毫无瑕疵。
“我怎么知道这是不是PS精修过的，现在造假技术这么发达，凡事都有个万一。”毕枚仔细斟酌着说话的语气，“你也别在意我犯嘀咕，只是这种事情作假的太多了。”
那女人点了点头，调到了下一页，“您看这几位，都是您这个年龄过来做这个项目的。这三位已经去世了，您看她们去世前的照片，是不是和我们之前看到的照片一模一样。”
毕枚还是不相信，毕竟任何照片都有作假的可能性，她低头看了看时间，五点多了，真是过得飞快，现在应该回家准备晚餐了。
“谢谢你，不过我现在有些急事，让我考虑考虑，过段时间再过来。”
6
“玫玫，跟你说件事，我偷偷去做了那个项目。你猜效果怎么样，简直是完美。今天下午你来我家，让你好好看看鬼斧神工的技艺。”
毕枚挂了电话，心里扑通扑通一直跳，就好像是高考之前那样的律动。她坐在沙发上，久久不能回过神。
站在闺蜜门口，那种心情紧张而期待，毕枚好几次想要敲门，又害怕只是个玩笑。
“玫玫，你怎么站在门口？快进来！”闺蜜拎着垃圾袋打开了门，眼睛笑眯成一条缝。
毕枚拿着放大镜，一寸一寸检视着闺蜜的脸，所有的妆容都没有痕迹：白里透红的脸蛋，弯弯的柳叶眉，精致的眼线，杏红色的嘴唇。确实是神乎其技！
闺蜜主动端过一盆清水，还拿着卸妆水，一边往脸上擦，一边叙述着做项目时的感受，“真是就像做了一场梦，喝了一杯茶，之后发生了什么就完全不知道，醒来了就变成现在这样子了，永久妆容，真的很不错。”
用清水洗完脸，闺蜜抬起头来，还是精致的一张脸，连眉毛丝儿都没有掉一根。
“你看，我没骗你吧！对了，玫玫，我可告诉你，我去的时候是第九十九个，人家今年还留了一个名额给第一百个客人，之后就要去别的地区了。你再不抓紧，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毕枚心中有些动摇，她晃了晃脑袋，想要让自己清醒清醒，“连卸妆水都卸不掉的东西，还能是什么好东西？说不定是油漆。”
“哎呀！玫玫，你真固执。反正我用我身价性命给你保证，这东西绝对无害，在我脸上我能感觉不出来。你闻闻，你闻闻有没有油漆味。”
8
自从老婆花五十万做了那个美容项目，陈云生感觉她最近精神状态好了很多，不仅把所有的化妆品都扔掉了，而且两个人还一起洗了从未洗过的鸳鸯浴。
不得不说，这五十万，花得真值！
女儿很快就要从国外回来了，陈云生打算把公司的大权交给女儿，然后带着老婆去计划中的第一站——法国巴黎。
可惜这个计划很快就胎死腹中，因为陈云生老婆的闺蜜突然去世了，而且这件事还带着恐怖色彩。
听她丈夫说，两个人前一天晚上还一起看了电影，第二天早晨起来，就发现她已经没有呼吸了。可是最让人吃惊的是，虽然她死了，但是面容栩栩如生，漂亮得出奇。
有好多人议论纷纷，有人说是鬼神之说，有人说是中毒了。为了洗脱嫌疑，她丈夫只好主动报警，让法医来检查尸体。可是法医也没检查出个所以然，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自从闺蜜的葬礼过后，陈云生发现老婆变得有些焦虑，而且整个人也郁郁寡欢，除了脸色一如既往的红润。
老婆经常念叨着“永久之城”，陈云生托人去查，什么也没查到，这让他有些怀疑老婆是不是被闺蜜的死打击得太大，以至于有些神神叨叨。
就在女儿回国的前夜，陈云生看到老婆放到桌子上的一张纸，上面写满了“骗子”，“去死”。纸上是三个女人的模糊图片，下面好像还有老婆的字迹：王萍萍 2018年1月3日 2018年2月3日 张薇 2017年5月9日 2017年7月15日 陈亚茹 2018年2月19日 2018年2月25日。
最后两行被老婆用黑色涂料笔狠狠划去了。
这是什么意思？陈云生心里记挂女儿，想了一会没想出头绪就扔到了一边。很快，他就会迎来他的幸福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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