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啷”一声,瓶儿手中的刀掉落在了地上。
吴悠睁眼看去,瓶儿正用手捂着脸,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心里不禁叹了口气,女人真是太会耍赖了,玩不过了,就用杀手锏,开始哭,只要一哭,男人不管多占理,都得委曲求全,低声下气地求和。
男人和女人斗,简直是一场不可能取胜的战役。
“哎,”吴悠用膝盖碰了碰她,“我裤子口袋里有纸巾,你抽出来擦眼泪吧,别把好好的衣服弄脏了。”
瓶儿红肿的眼睛从指缝间看了吴悠一眼,依言蹲下身去取纸巾,目光掠过那里,脸蓦然红了,取出纸巾,顺手把吴悠的裤子拉了上去。
一种久违的安全感回到了心中,吴悠觉得自己一下子从脆弱得谁都可以伤害的小婴儿变成了正常的,有力量的男人。
难怪关于人类史前文明的绘画和纪录片上,人类身上出现的第一件东西就是内裤,从最原始简单的树叶到现代昂贵精致的维密内衣,内裤始终是人身上最不可或缺的东西之一。
在没有内裤的时候,人只是一群野兽,会被各种天敌和险恶的自然环境所伤害,一旦穿上内裤,人就成为了有社会组织,能使用工具,几乎无所不能的文明人,站上了食物链的顶端傲视群雄。
通过用内裤将人类身上最接近野兽的部位遮挡起来,人类否定了自己的兽性,从而发展出了复杂多样的人性。人类从自然界无数野兽之一,变成了独一无二的人,拥有了无限的可能性,从平凡无奇的动物,变成了农民,工人,医生,哲学家……
难怪超人要把自己的内裤露出来,原来小小一条内裤竟然有这么大的作用,人类的整个文明几乎都建立在内裤之上。
顺着这个思路思考下去,吴悠觉得自己或许能建立起一个以内裤为基础的哲学体系,或许就叫做“内裤主义”,但四肢被绑着显然不是思考的最佳场景。
“喂,能帮我松一下绑吗?”吴悠问,“你到底为什么哭啊?好像我才是受欺负的那一个吧。”
瓶儿小心地解开绑住吴悠四肢的绳子,然后退后一步,屈身给他行了一礼,说:“瓶儿莽撞,冒犯了公子,还请公子见谅。”
吴悠在桌子上坐起来,活动一下发麻的手腕脚腕,说:“只要你别再打我命根的主意,我就原谅你了。”
瓶儿破涕为笑,说:“瓶儿不敢了,实在是没办法,才出此下策。”
吴悠好奇地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我们好像没什么过节吧?”
瓶儿叹了口气,把头转向一边,说:
“瓶儿并不是第一次被从封印中唤醒,以前也有好多次,但在帮别人满足愿望的时候,他们总是爱耍小聪明,每次用到最后一个愿望就说:‘我的愿望是再来三个愿望!’如此反复无常,令瓶儿心力交瘁,苦不堪言,若能完成所有愿望,脱离封印也就罢了,可到最后,总是他们因为自己乱许的各种愿望把自己玩死了,我还不能解脱,只能又回到封印之中,等待下一个有缘人。”
“原来这样……”吴悠有些明白了,“所以你决定在第二个愿望的时候就把我逼到绝境,这样我就不得不用第三个愿望来救自己,你就可以解脱了。”
瓶儿像是认了命般,在椅子上坐下来,说:
“正如公子所言,瓶儿经过这么久的历练,也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人的欲望是不可能满足的,只能根除。
“师父给我下的这个封印,根本就不可能有解脱的一天,并不是因为我学不会如何去帮助别人,而是因为无端得到帮助的人永远不可能学会感恩,只会得寸进尺地要求更多,既然被公子看破了,瓶儿也只能认命,公子还有什么愿望,便尽管说出来吧,瓶儿一定照办,再不敢耍伎俩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吴悠跳下桌子,走到瓶儿面前,一脸准备复仇的坏笑,抬起她的下巴,让她面对着自己。
瓶儿闭上眼睛,像是等待审判的犯人,在黑暗中仿佛等待了许久,终于听到自己的判决:
“我的第三个愿望,就是让你脱离封印,获得自由!”
瓶儿一时没回过神来,怀疑自己听错了,与此同时,在心里某个角落,一直以来的沉重的感觉突然消失了,就像是枷锁被解开,连铁链都化为了乌有,已经好几个世纪没有体会过的轻松和自由涌上心头。
“咔嚓”一声,那是封印她的花瓶破碎的声音。
瓶儿睁开眼睛,看见那个刚才还被自己绑着威胁要让他断子绝孙的男人,正诧异地翻看着花瓶碎片,似乎想检查是不是还布置了什么机关,泪水又忍不住流了下来,只不过,这一次是充满了喜悦和感激。
“怎么又哭了?”吴悠见状,抽出最后一张纸巾,熟练地给她擦起了眼泪,如果给女人擦泪是一门技术活的话,吴悠觉得自己肯定能拿一级证书。
“公子,瓶儿第一次遇到把愿望用在别人身上的人,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的恩情,你不仅让瓶儿获得了自由,也让我重新恢复了对人的信心。”
瓶儿说着凑过来把头靠在了吴悠的胸口,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贴在他身上。
吴悠自从幼儿园以来,还是第一次与女生这么亲密接触,一时不知所措,只好安慰道:
“这有什么,如果你说的封印是真的,你早就学会如何去帮助别人了,你瞧,第一个愿望你帮我把这里打扫得这么干净,我还没好好谢你呢,这次就算两清了,你自由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瓶儿抬头看了一眼他的侧脸,说:
“瓶儿没想到自己真能获得自由,什么打算都没有,而且这个世界好像跟我原来的世界很不一样,瓶儿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既然这样,”吴悠心里又忍不住动了自私的念头,“你不如就留在这里,帮我打扫旅舍的卫生怎么样?”
“真的可以吗?”瓶儿喜出望外地说,见吴悠点点头,又高兴地叫道,“公子对我真是太好了,瓶儿以后就在这里陪着公子,扫地烹茶,帮公子做一切力所能及的事!”
“好好好,你肚子饿了吗?我去做饭。”吴悠抬脚正要往厨房走去,瓶儿赶紧抢在他面前跑进厨房。
“公子歇着,我去做饭。”
吴悠虽然想问“你会做饭吗”,但转念一想,瓶儿既然卫生都能打扫得这么好,做饭应该也不在话下,便安心地坐下来,给自己泡了杯茶,一边品尝着,一边欣赏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大堂,为自己招到了这么能干的一个清洁工感到欣慰和自豪,看来自己还是很有当老板的天赋的嘛。
吴悠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放下茶杯,仔细扫视了一遍,发现原本放在柜台后面的电脑竟然不见了。
吴悠起身,走到柜台边想看个究竟,这时厨房里冷不防传来“轰”的一声爆炸声,一股热浪冲了出来,把吴悠推倒在了地上。
吴悠趴在地上,脑子嗡嗡作响,艰难地思考着,厨房怎么会爆炸?难道是煤气?这里好像没装煤气吧?瓶儿怎么样了?
对了,瓶儿!
吴悠马上不顾疼痛地爬了起来,一边喊着:“瓶儿!瓶儿!”一边踉踉跄跄地冲向厨房,一把将着了火,正在熊熊燃烧的门帘扯下来扔在地板上,跑进去一看,瓶儿正站在厨房中央,虽然灰头土脸的,但都是屋顶震下来的灰尘,她连头发都没烧焦一根,右手上一团熊熊火焰宛如活物般跳动着,周围墙壁已是焦黑一片,橱柜里的碗碟碎了一半,地上满是碎玻璃和瓷片。
“瓶……瓶儿?”吴悠呆呆地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团一看就非常危险的火焰看着,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随后又鼓起勇气往前走到瓶儿身边,拉起她没握着火焰的左手问:“你没事吧?”
“瓶儿没事的,公子,”瓶儿说着垂下头,右手一握,火焰便熄灭了,声音低低地说,“好久没用控火术了,不小心没控制住,让公子受惊了,都怪瓶儿。”
“没事的,你没事就好,你真的会法术啊?”吴悠见她又有要哭的迹象,连忙安慰,同时发现自己似乎并不是很惊讶,看来自己之前也入戏很深啊。
“当然了,瓶儿不是告诉过公子吗?”瓶儿嗫嚅道,“可惜瓶儿学艺不精,连用控火术做饭都做不到。”
“傻丫头,”吴悠笑了笑,说,“做饭用法术干嘛,这里不是有电磁炉……哎,电磁炉呢?”吴悠的目光这回把厨房仔细观察了一遍,“冰箱呢?电饭煲呢?”
瓶儿一脸困惑地想了想,问:“公子是指那些形状奇怪,不知道做什么用的铁疙瘩吗?”
“对,”吴悠心里忽然升起不好的预感,“还有外面的电脑,你知道在哪里吗?”
“那些东西,很重要吗?”瓶儿把头垂得更低了,“瓶儿以为是没用的垃圾,都用法术扔到外面去了。”
“外面?”吴悠赶紧跑到旅舍门口一看,电脑冰箱等电器正躺在不远处的一个山坡下,一伙松鼠正在敞开的冰箱里翻翻捡捡,寻找自己能吃的东西。
瓶儿默默跟了上来,两手掐了一个决,往那堆电器一指,冰箱门渐渐合上,松鼠一哄而散,接着,这些电器都在吴悠惊异的目光中飞了起来,穿过旅舍大门,回到了各自原本的位置。
电脑掉在柜台上,发出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公子,”瓶儿一脸讨好的笑容,“东西都回来了,那瓶儿继续去洗菜淘米了。”说罢,左手一抬,一团水汽凝聚在她手心上,形成一团散发着寒意的水,不知为什么,吴悠有种直觉,这团水比刚才的火还要可怕。
瓶儿转身要回厨房,吴悠赶紧拉住她,不仅是为了保全旅舍,更是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着想。
“怎么了,公子?”瓶儿回过头来,不解地问。
“那个,”吴悠觉得头上的冷汗又下来了,比之前被绑在桌子上时还要严重,“瓶儿,我觉得你应该认真考虑一下自己的职业规划,在一家小旅舍搞清洁,可能不太适合你,你觉得呢,啊?”
“公子何出此言?”瓶儿焦急地说着,左手一甩,水团瞬间变成无数冰针齐刷刷地飞了出去,洞穿了附近的一片树林,打落无数枝叶,甚至还有一两只倒霉的松鼠。
吴悠头上的冷汗更多了,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握着瓶儿的两只手,看着她忧伤的眼睛认真地说:
“瓶儿,我觉得自己之前的决定太过自私了,你这么善良又强大,在我这里完全是大材小用啊,现在这个世界上,正有无数的人遭受战争和病痛的折磨,更有无数动物挣扎在灭绝的边缘,过着朝不保夕,随时可能被偷猎者猎杀的生活,地球的环境问题也越发严重,刻不容缓,我怎么能因为一己私利就霸占了你这么优秀的人才呢?你应该去拯救世界,保卫环境,而不是在这么一个小小的旅舍里浪费时间。”
“瓶儿不管!”瓶儿扑进吴悠怀里,撒娇道,“瓶儿的自由是公子给的,瓶儿还没好好报答公子,怎么能就此离开,公子是不是讨厌瓶儿了,不想要瓶儿了?”
说着,瓶儿又呜呜地哭了起来,吴悠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上,生怕怀中这个具有巨大破坏潜力的仙女一伤心又随手用出什么法术,到时候不仅自己一不小心可能就死无全尸,甚至乌仙市都可能受到波及。
“怎么会呢?”吴悠轻轻地抱着瓶儿,在她耳边说,“能和你相遇,我已经非常荣幸了,我喜欢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讨厌你呢?”
“那公子为什么要赶瓶儿走?”瓶儿说着,在吴悠胸口轻轻锤了一下,把吴悠吓得魂不附体。
吴悠低下头确定胸口并没有多出一个洞,身体各部位依然健全,才咽了口唾沫,继续说:
“正是因为我喜欢你,在乎你,所以才要为你的未来着想啊,你想想,你的师父传了你一身本事,肯定不是为了让你去打扫卫生,而是为了让你改变自己的命运,运用自己的力量去尽可能地帮助别人,不是吗?现在你好不容易从封印中解脱,学会了如何去帮助别人,却留在一个小小的旅舍里不去帮助更多的人,不是反而违背了初衷吗?”
说完,吴悠在心里默念:“原谅我吧,世界,死道友不死贫道,这个妖孽还是交给你们吧。”
“公子,你竟然这么为瓶儿着想,”瓶儿抬起头看着吴悠说,“可瓶儿实在舍不得你啊!”
“傻丫头,”吴悠摸了摸她的头,说,“人生何处不相逢,神隐山旅舍是你永远的家,什么时候在外面的世界累了,想回来看看,我会一直在这等着你的。”
“公子……”
“瓶儿……”
“公子……”
“瓶儿……”
“公子……”
“瓶儿你快去吧,这个世界正等着你去拯救呢。”
“嗯,”瓶儿点点头,从发髻中取下一支金钗放到吴悠手里,“公子要是想瓶儿了,或是有什么事需要瓶儿帮忙,只需要对着这钗子喊瓶儿的名字就可以了,瓶儿受到召唤,一定立即回来。”
吴悠看着手中钗子,只见钗头形如一只展翅翱翔的仙鹤,栩栩如生。
“谢谢瓶儿,我一定会好好保管的,你一定要自己保重啊,再见了。”
“公子,那瓶儿就此别过了,那只钗子,你可千万别不舍得用啊。”
瓶儿说着转过身,不让自己泫然欲泣的模样被吴悠看见,身子一跃,脚下顿时腾起一阵五彩的云雾,如一道彩虹跨过天边,消失在了远方。
吴悠目送她离开后,仍然站在原地许久,直到肚子的咕咕叫提醒他该做饭了,才转过身,把仙鹤金钗收起来,带着一身轻松,一身惆怅,回到旅舍。
日沉黄昏,不远处另一座山中,倦鸟归巢,带着虫子回去喂刚刚破壳而出的雏鸟,却发现来了位不速之客,不安地用翅膀拍打她,用爪子抓她,瓶儿却坐在鸟巢旁的树枝上,用一只手挡着,不为所动。
“真是不知好人心,帮助你们这些走兽飞禽真是太难了,我是来帮你们喂孩子的,不是坏人。”
瓶儿说着,朝几只嗷嗷待哺的雏鸟笑道:“你们爹娘每次喂的虫子都那么小,实在太小气了,我给你吃一个大的,保管一只就吃饱了。”
说着,她从袖子中掏出一条正伸出舌头,嘶嘶作响的蛇朝雏鸟递了过去。
“怎么样,这条虫子够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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