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说来也是奇怪,但凡是我上学读书的学校,就必定会在毕业之后拆迁修缮,有的甚至直接搬迁到新的校区,我的本科院校就是这样的情况。
这所学院原先就坐落在闹市之中,也许政府和开发商已经觊觎这里好久了,所以现在的母校早就没有了往日的踪迹,有的只是林立的吊塔和大面积的工地,只剩下学校由苏联援建的大礼堂还孤零零地矗立在这金属巨厦之间。学校的新校区已经搬到了市郊的大学城,由于路途遥远,我便很少有机会再去那里了。
虽然实体上的母校已经不存在了,但是记忆却是不会被磨灭的,当然,只要你自己还活着的话。
2.
我记得那是大二的周六下午,我从家里回到宿舍,一进门,我差点就被一阵难闻的气味熏晕——我们的大学宿舍是出了名的混乱,毫不夸张地说,舍友都争先恐后的把一切可以扔到垃圾桶里的东西扔到宿舍里,这不,桌子上那个豆包已经发霉了。而我由于家在本地,所以在学校管的不严的时候,我就会偷跑回家住,宿舍环境当然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由于宿舍的凌乱程度实在是令我难以忍受,而舍友们又恰好都不在。因此,我便一个人做起大扫除来,我把桌子和窗台上的垃圾扫到了地上,再将地上的垃圾收拾到门外的垃圾桶里。之后,再将自己的床铺弄得整整齐齐,这时,我又嫌宿舍的臭味让人窒息,便把窗户也打开,好让房间能够通通风。
四月末的阳光已经开始变得十分地刺眼了,为了避免阳光的照射,我拉上了窗帘,透过窗户而来的阵风把窗帘吹得不住地摇摆着。做完这些,我在宿舍小憩片刻,便关门离开了。
午夜,我的手机突然响了,一接听,原来是舍长老梁来的电话。
“小f,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家呀,怎么了?”我以为舍友出了什么急事。
“你下午是不是回宿舍来?”
“是啊。”
这时,我听见电话那头舍友们纷纷如释重负的声音。老梁更是吐槽了一大堆粗口才继续和我心平气和地对话。
“靠,你想吓死我们呀!”
“我干什么了就把你们吓成这样了?”我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咱们旁边的宿舍有个哥们死了,他正好和你睡同一个位置,我们半夜从网吧回来,发现宿舍干干净净,窗户也是打开着,风呼呼地吹,窗帘也随之舞动。再看看你的床铺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还以为那人还魂到咱们宿舍了,到现在我们还是很害怕,谁也不敢靠近你的床铺。所以,我们打算今晚相互挤挤,两个一伙挤一张床,过了今晚再说。”
虽然我不是无神论的忠实信奉者,但是当我得知舍友们的过激反应后,还是有点想笑,我暗想如果那晚关掉手机,他们再联系不上我,那他们恐怕是真的会被吓坏了。
“喂,你想啥呢?”舍长老梁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
“啊,没啥呀。对了,那个不在了的同学是谁呀?”
“是乐哥,他就在今天下午不在的,因为他和他们舍友去滨河公园游泳而溺水,再也没有上来。”
“乐哥……是谁呀?”
我在脑海里仔细检索,实在找不到一个可以对上号的人。
“就是那个福建的,光头的那个。”
哦,是他!那个皮肤黝黑,经常以光头示人,总是显示出一副很正派的表情的他!这是我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只可惜,他已经不在人世。此时,夜深了,我渐渐地想起了好多关于他的事情。
3.
我记得那是刚到大学的九月,正值夏末秋初,天空绽放出久违的蓝色,清风吹拂成群的云朵,而没有任何遮挡的阳光,似乎也变得格外毒辣。
我大汗淋漓地赶到操场,发现同学们早已站好了开始军训,我便赶紧站入队中。到了休息时间,我发现旁边站着的是一个操着一口闽南话的同学,在这个北方人为主的城市里,他显得比较特别——麦色的皮肤渗着晶莹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出于好奇,我便与他攀谈起来。
“同学哪的人呀?”盘腿坐下后,我随口一问。
“我福建人。”他的回答简短有力。
“福建,真的很远了!”
对于一个没去过多少远方的我来说,福建真的已经很遥远了。
“距离这里是挺远的……哎,你是北方人?”
“是啊。”
“我感觉你们北方的秋天也很热啊!”
“我们这里的天气比较极端,没有完全入秋的那几天还要热一热。不过话说回来,这样的天气,要是能洗一次凉水澡就爽了!”
“我觉得要是能游泳的话就更爽了。”
“你们那里的人都喜欢游泳么?”
那个时候,我的水性实在一般,所以对于会游泳的人,我都会很佩服他们。
“对,我们是靠海长大的,”提到了大海,他似乎找到了话题,便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从小,我们就经常在海边游玩,没有老师教,我们就自己在水里瞎扑腾,之后慢慢就会游了。在大海里游泳,那种感觉可真的是无拘无束啊。”
我能从乐哥眼中看出那种欢乐的光芒,似乎他的眼前已然是无边无际的蔚蓝海洋……
后来我发现乐哥的宿舍就在我们隔壁,更巧的是,他和我的床铺是同一个位置。每次早上刷牙,晚上洗漱,我们偶尔还会碰见那么一两次,不过也就是相互寒暄数语便草草收场。我们的际遇,仅此而已,我也从未开口问过他的全名。
到了十月份,天气开始转冷了,但中午迅速回升的气温让人感觉还是很炎热。国庆假期快到末尾的时候,我提早回到了宿舍,看见乐哥在盥洗室里洗冷水澡。
“你这么早就来学校了啊!”
“我没回家。”
“哦,整个假期你就一个人在宿舍?”
“是啊,哎,真想去游泳了!”
“你要不还是等到寒假回家吧,或者等明年天气转暖的时候再说。”
于是,他的这个念头因为寒冷而蛰伏下来,第二年春天,天气一转暖,乐哥这个想法便再也藏不住了。
时间回到那个下午,我在家中翻书,无意中瞥见了“善游者溺于水”一行字,心里突然咯噔一下,想到这座城市的天气虽已转暖,但水的温度还是很低的,现在游泳危险性还是很高的,竟不免为他担心起来。
而此时的乐哥早已和舍友们在滨河公园的水中畅快地玩了起来。他的水性的确很好,像梭鱼一般,宽达数十米的河岸不一会儿就被他轻松穿过。但正当他从对岸返回时,不知是什么原因,突然沉到了水底,仅仅是在河面上泛起了几串气泡,连呼救都来不及,便再没有了什么动静,他们宿舍的舍友目睹了这一切。
4.
乐哥走后,隔壁宿舍的同学们的心情都很沉重,那段时间他们也很少进行什么娱乐活动,而其他的宿舍的同学心里也是一片阴沉。
一天晚上,我到了我隔壁的宿舍,发现他们桌子上摆的都是酒,同学见我进来了,就拉我做下,递给了我一杯酒。
“纪念乐哥,喝下去吧!”
我不会喝酒,但是为了乐哥,就怀着沉重的心情喝了下去,竟然觉得这酒并无多大的滋味。终了,我们把一杯酒洒在了地上,以纪念乐哥。酒顺着地板蔓延开来,慢慢地蒸发殆尽。
我们学院还有一个女孩子得知了这个不幸的消息后,哭得特别伤心,她以前一直和乐哥在一块上课,一起在操场进行体育训练。那个时候,他们总是很开心,可是现在,乐哥不在了,身边好像总是缺失了什么,伤心和无助全都化作了泪水,滴在她的心里。
不光是他们,整个学院都因为乐哥的不幸染上了一层灰色。
但凡认识乐哥的人,都在自己的社交网络上发表对他的怀念。
5.
总的来说,人一般要经历两次死亡,第一次的死亡是实体上的被消灭,而第二次的死亡则是虚拟的形象被消灭——即被大众遗忘,而第二次的死亡宣告着这个人生命的完全结束,活在世界上的人不会再想起他了,他就彻底被消灭了。
几周之后,隔壁宿舍的舍友们早已忘却了这件事,原先乐哥空落落的床铺早已堆满了书籍和衣服。那个女孩早已恢复了往日的笑靥,身边多了另外一个男生。
时间依然拖拽着我们在向前奔跑,没有片刻停留,生活还得继续,我们不能让回忆绊住脚步,而停下来不去领略下一站的风景。
连我也快要忘记他了。
6.
又快入夏了,阳光开始变得狠毒了起来,同学们在球场上尽情地挥洒着汗水,不一会便累了,在休息的时候,身边的几个好友聊到了今年早些时候的学院篮球赛,我忽然想到了那是我和乐哥的最后一次对话。
那时候,我上场之后一分未得,比赛完了,我便垂头丧气坐在篮筐下面,这时,乐哥找到我。
“小f,今天虽然你没有进球,但是你尽全力防守了,你们系还赢了,还是很不错的,下次继续努力!“
“嗯。”
这一刻我突然意识到,他虽然我没有告诉过他我的名字,但是他知道,又想到我们两人都认识这么长时间了,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心里不禁觉得有些愧疚。
可是我不好意思开口问他的全名,便只好笑着说:“乐哥,谢谢你。”
随后乐哥转身离开了,那个皮肤黝黑,光头的乐哥就真的离开了。
这一次便是诀别。
7.
写到这里,已是深夜,窗外的月光很皎洁,我凝视着夜空暗想:如果时光能够倒退,我真的希望能走到你面前,问一下你的全名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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