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红君:
别来无恙!
前些日子,听说你的新居验收交房,不禁替你欣喜。国人对于房子,大多有着特殊的情感,执念甚深。每个人对“家”的定义各自不同,但有一所房子才算有家应当是共识,就像人的魂灵总得有个躯体做依托。没几个人愿做永远的浪子,仗剑天涯,那只是一时失意的慨叹或曾经年少的无知。芸芸众生难脱俗世窠臼,你我毕竟凡人,终究未能免俗,买房子,你前后奔波好几年,总算曙光初现,一俟装修完毕就尘埃落定,想来最近你该总是喜形于色。
你说想把新居附赠的私用独立天台隔出间书房,给你的书也找个家,我很赞成。读书,我们算是同好,对书籍都有着莫名的情愫,书香墨香比什么都醒脑。滚滚红尘中我们着实涓埃,懵懂的太多,无奈的更多,所幸有书为伴,流年悠悠,偶尔避开人间沧桑,瞅个闲暇猫进书堆看云卷云舒,赏花开花落,岁月于是静好。于我们,书是珠玉玛瑙,是古玩文物,也是凛冽寒冬里的朵朵腊梅。你的书又多,汗牛充栋,凌乱堆放于心何忍,是得为你的书找个家了。
说到书,顺便聊下你的文字。我腹俭,写作路上一贯彳亍而行,从不敢任性操觚。不过平日里好读,也常读你的文章,你国学底子洪深,遣词造句的造诣深厚得不得了,文字清澈极了漂亮极了,仿佛一汪碧泉,我历来爱读。譬如你的《漫溯秦淮》写到:“我所知道的秦淮,一水深碧,葱葱至今,她自有一段风流,不必寡淡的附和。”写得出这样灵性的文字,那是天分,合该你人长得也水灵灵,相辅相成。
隔出书房,天台仍有很大空间,不妨造个小花园,栽些花期不同的花草,四序姹紫嫣红次第开,把个天台打扮得秀秀气气,才衬得起你的灵气。挺好再搭个玻璃棚,冬日里偶逢晴空如洗的日子,就着玻璃顶棚透下的一方暖阳,暖意适中,酒阑吟罢品香茗,负暄之乐。有雨的时候,则似置身雨中,听听雨打芭蕉落闲庭,别有一番幽情。
花园里可以栽些欧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斯卡布罗集市般热闹。再栽株别名唤作一帘幽梦的锦屏藤,藤蔓随栏杆蔓延,须根珠帘般漫泻,斜阳下披上一片轻霞薄绮,黄昏的天台便如爱丽丝梦游仙境的秘密花园,梦幻得要命。你下了班,或但凡有了空闲,天台信步莳花弄草,修篱烹茶,简直身处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
天台墙壁的颜色,依我看,莫如漆冷色调,比方雨过天青色,泛着淡淡的蓝、淡淡的绿、淡淡的青,温润如玉,变幻莫测的四时里墙面也跟着变幻莫测。到底是灵秀的人,文笔挥洒自如,天台云谲波诡,真是珠联璧合。
搬新家时,别忘了邀些知己好友相聚天台,最好在晚上,一轮明月,三杯浊酒,旧雨新知济济一堂,快意人生莫过如此。
等候你的佳音。
书不尽意,余容续陈!
即此,顺祝春祺!
王少波 敬上
2019己亥年正月十九
(回信系黄晓红作,标题为“我的空中阁楼”)
少波兄:
于春天收到你的来信,觉得满纸芬芳。
我们房子户型一样,你早已拾掇好入住,我想象得出,你正是坐在阁楼的书房里,如现在的雨夜,冷雨击打着玻璃房,滴答滴答,你一字一句,畅想我的书房,你的欢喜那么真挚,洋溢一纸。书房外的花园,你那盆桃花正艳,春雨击落了不少花花叶叶,打着旋的积水又浮起纷纷桃花……
人之相与,交情厚者,交往必频,而我们往来极少,似乎情谊浅得很,每相见,友谊刚够喝完一盏茶。几杯热茶间闲谈的多是读书与写作,夹杂点生活感慨,其他寥寥数语不外乎,我见你大汗淋漓,笑你体胖。平常时,我们可能很久都不打招呼,但遇到困惑时,我总是刚好可以找到你聊聊。正因为有你这样的,和你那句热乎乎的“黄家妹子”,我方明白——交友原不在时间长短不在往来多少,让你觉得最为放松的,恐怕就是挚友。
我们这个年纪,朋友经过时间和阅历的甄选,原来沸沸扬扬的,可能摇落干净,而开始不声张的,却容易结出果实。
说到读书,我以前不怎么读书,装模作样翻几页,就堆在旁边落灰。后来因为写,发现自己浅薄而“始读书”。读是写的源头活水,你的文字古雅,自成一格,想来不知读了多少。读书,不论少壮,老病,风雨,晴明,无时不可,读书,博古通今,天文地理,无所不包。世上再也没有更好的事了。
我的书不是珍藏版,谈不上“藏书”,因舍不得丢下任何一本,哪怕是破了旧了都收着,于是堆积起来也有几百本。它们和我一样,居无定所,散落三地,永春的宿舍一再搬迁,地方也小,不敢留太多,只好蓬壶娘家放两柜,南安夫家囤几箱。我却有个脾气,突然想起一本书如突然怀念起一个旧识,恨不能立刻就促膝长谈,倘若不得,便终日终日挂念。我特别渴望将它们聚在一起,就在我身边,唾手可得。
我和我的书都需要一个家。
之前,我总做一个梦——穿行于栉比鳞次的房子,灯火阑珊处,我一层一层,一家一户地推门而入,不是,不是,都不是我的家,天愈黑,夜愈冷,我慌慌张张,不断找寻,想推开那扇为我亮着灯的门,却只是辛酸奔忙而不得……买了这处房子后,我才不再做这么辛苦的梦。倒是有一天,梦见房子建好了,我站在顶楼的大阳台俯瞰远景,心里特别畅快。
高中有篇课文叫《我的空中楼阁》,记得文章解读到最后,老师问:“小屋是真实存在的还是象征了作者理想而设定的?”其他同学都不假思索齐声回答:“不存在的,是作者一种托物言志的写法……”云云,仅我一人十分执拗一次次响亮地回答是真实存在的。老师列举了许多佐证都没有说服我,这么多年,我仍坚信就有这么美好的小屋。
收房时,我其他都不看,径直走上天台。那天已经很晚了,我站在26楼的大露台向远处瞭望,一半是街衢霓虹万家灯火,一半是雾霭山岚树影婆娑。当头一轮欲圆未圆的月,清亮地对着我,如梦似幻,十分浪漫。我蓦然念出:“山如眉黛,小屋恰似眉梢的痣一点。十分清新,十分自然……”
你看,真有小屋,我就要造这样的小屋了。——我的空中阁楼,一半隔作书房,一半留作花园,月来影绰,风来闻香,朝暮变幻,四时分明。我执书一卷,藏身其间,赏心悦目,快然自足。
春寒料峭,善自珍重。草草不尽。书于惊蛰雨中,黄家妹子晓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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