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上完晚课出来,周遭已是暮色四合。太阳挣扎在西边的地平线上,还有一些光辉洒落。大街上全是行色匆匆下班赶路的人们,人流、车流汇入傍晚的灯光,交织成一份属于夜晚的风景。路旁有三三两两的小店,因为处在正在改造的城中村边,所以村居客舍的样子还保留了两三分。歪着脖子的老榆树,三进三出的平顶瓦房,两扇木门的漆业已剥落,铁质的门环也正锈迹斑斑。门口蹲着一只大黄狗,用铁链子拴在门框上,面前摆着一个食盆和一个水盆,粗犷的放养法让人一看就知道,这不是萌宠,而是看家护院的老帮手了。屋里应该没有抽油烟机,一根烟囱从后窗伸出,缕缕白烟带着炖菜的香味在晚风中飘荡。“好香!”我不禁多吸了两下鼻子,更觉腹中空空。
这个香味,厚重浓郁,嗅出了很重的柴火味道,这是绝非地锅所不能有的香味。锃明瓦亮的现代开放式厨房已被凉拌和蒸煮占据了太多,身处其中的人们越来越追求吃食的精细。加上筷碗碟勺的精美搭配,好像吃饭不仅仅是为了果腹,而是已经演变成为时下追求的一种情趣和时尚。在这种情境里,大火煎炒之下的浓油赤酱岂能登堂入室?只有在此类山野村居里,还能再偶有它们的身影。主妇们将肉洗净切成两指宽的片丢进锅里,姜改刀切成块,葱剁段,和着整瓣的蒜一同进锅,舀两大瓢水,再抓一把大料,搲两勺大酱。锅底用秸秆引燃火,随后加入小的木方,干的树皮,再原始一点的人家,会有成垛的晒干后的棉杆,那是很好的燃料。不一会,灶膛里就冒出了熊熊火光,映照着蹲在灶前拉着风箱的主妇的脸。她们微蹙着眉,手里一边掌握着风箱的速度,一边时不时的起身搅动锅里。火越烧越旺,烟顺着搭好的烟囱里往屋外窜去,慢慢的由细变粗,由灰变白,直直的冲上天空。锅里渐渐飘出了香味,门外一阵自行车铃响,干了一天活的男人和上学的孩子陆续进家。于是,起锅出菜,油亮油亮的肉片肥而不腻,豆腐白菜被火煨得软烂,汤集结了所有食材的精华,就着它,两个雪白的大馒头也能下肚,给男人准备一杯小酒,给孩子准备两个鸡蛋。另一个小锅里是熬的粘稠无比的小米粥,眼下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油皮儿,再来上一碗灌灌缝,于是酒足饭饱。如此的日子,让生活在这个小城里的胸无大志的人们倍感安逸。
小的时候,经常在老家的大院里疯跑玩耍,跑得不知天高地厚,忘了时间的存在。家人总是找不到我,却一点也不担心我会走丢。隔壁是一所养老院,奶奶净叫它“幸福院”。我很好奇,生活在那里的老人们都一定很幸福吗?不然怎么会有这样的名字。直到有一天,家里的线路出了毛病,我跟着爷爷去养老院里找电工,看到院子里杂草丛生,屋子里简陋破旧,无所事事的老人枯坐在凳子上,用空洞的眼神凝望着空气打发时间。眼前的景象彻底打破了我对“幸福院”的理解,我头也不回地一溜烟跑回家中,从此再也不愿意踏进那个院子。但是养老院有一点做得特别好,就是准时开饭。一日三餐,伙房里的炊烟准时地冒三回。我一般都会卡着晚餐的点回家,无论跑多远,只要看到养老院的炊烟升起,我就知道,该回家吃饭了。后来长大了,明白了物力维艰的事理。“民以食为天”,又是在那个物质资源并不丰厚的年代,丧失了劳动能力的老人们,每天三顿,能准时地吃上饭,在他们看来,就已经是天大的幸福了。
炊烟,是很多文学家的素材,也是很多艺术家的灵感。因为炊烟,有家的含义,有仓廪实的寓意,也有国泰民安的象征。人们在生活富足之馀,念旧的心一日强似一日,从内心里更愿意去寻找一些返朴归真的东西。也好,正是这些念旧的心思,让年代感成为一种情怀,让后世子孙更清晰祖辈们守成创业的不易,心怀敬仰,珍惜当下,盛世腾飞。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