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家门前有条河。河对岸就是一个小村庄。村庄里时常有驴子鸣叫,那叫声高亢、单调、悠长。
我也常和小伙伴,去村庄的供销社转悠。会路过很多农舍,见过农舍里拴的驴子,所以对驴子并不陌生。
但相比刘亮程,我对驴子的认识,也仅仅是见过、听过而已。
刘亮程,对自家的驴,真是了如指掌。驴圈空了,看着梅花篆般的蹄印,闻着墨黑的驴粪蛋,就知道是不是自家的驴。
和驴朝夕相处的刘亮程,自然对驴性了解透彻。
一个人只有通了驴性,方能一通百通,更通晓人性。不妨站在驴一边想想人,再回过头站在人一边想想驴。两回事搁在一块儿想久了,就变成一回事。驴的事也成了人的事,人的事也成了驴的事。实际上,生活的处境常把人畜搅得难分彼此。
的确,他们每天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同一个院落中。人睡的是屋里的床,驴睡的是圈里的草。
人把房子装饰得富丽堂皇,把床铺得柔软温暖,并不比驴睡在一地乱草上舒服。
人不管怎么打扮,也不如驴自然美丽,货真价实。
对人来说,什么样的生活方式最好,最本真,最自然呢?
随着消费水平和购买力的提高,人的欲望越来越多,渴望和拥有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需要的越多,就越容易迷失。有人盲目攀比,有人冲动购买,其实都是对自己真正的需求认知不够。
现实生活中的房奴和卡奴,整日奔波操劳,成了欲望的奴隶。人一旦被欲望驱使,则会远离内心,远离平和,远离幸福。
人的欲望很多,但真正的需要其实很少。“良田千倾,不过一日三餐;广厦万间,只睡卧榻三尺。”
脱离执念,探索内心,明白真正所需,进行必要的“断舍离”。舍弃多余衣食和物品,让居所明净,让心灵澄澈,才能活得轻松自在。
沉默让驴像一个智者,好似参透了几千年的人世沧桑。
驴平时沉默寡言,但驴想叫时,就任性地高亢激扬地鸣叫。
驴的鸣叫,可以压过沸沸人声。
人能跟驴一样吗?刘亮程就不能。
我一生都在做一件无声的事,无声地写作,无声地发表。我从不读出我的语言,读者也不会,那是一种更加无声的哑语。我的写作生涯因此变得异常寂静和不真实,仿佛一段黑白梦境。我渴望我的声音中有朝一日爆炸出驴鸣,哪怕以沉默十年为代价换得一两句高亢鸣叫我也乐意。
我们在生活中,工作中,人群中,能够坦率地畅所欲言,还是只能无奈地忍气吞声,敢怒不敢言?
驴子鸣叫几声,主人并不会将它乱棍打死,也不会饿它几天。可能还会自鸣得意。瞧!自己的驴子能发出这样激昂的吼声,说明它是多么的健壮,说明自己的饲养是多么的专业!
人要是多说话,情形就不容乐观。谁能保证每一句话都说得正确?每一句话都能说到别人心坎上?
就算你说得对——忠言逆耳,可能会被别人冷落,可能会被穿小鞋。最严重的,会带来杀身之祸。
人,有时活得是不是还不如一头驴子?
驴,不如牛强壮有力,不如马矫健威武,但它比马更有抵抗力,跟牛一样吃苦耐劳。
驴可替人耕作,可被人乘骑,善驮运,还能拉磨。
这么能干的驴子,却是卑微的。鞭子握在人手里,驴只有听话的份儿。
有时候人也像驴一样,被一根无形的鞭子,驱使着,抽打着,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做着身不由己的事。
人也是卑微的。卑微的人,还要养更卑微的驴在身旁,这样人才能安心活下去。
人活得不如意时,看看身边的驴也就知足了,驴平衡了人的生活。驴,不再只是一头牲畜,不再只是一盘驴肉。驴成了人和世界间的“一个可靠系数,一个参照物”。驴的衬托价值被挖掘被凸显,估计驴做梦也想不到。
人们平日饲养它们,役使它们,活得不舒服、不痛快了,或者把它们的价值利用完了,就“卸磨杀驴”,驴也只有被宰杀的份儿。
驴的价值被人利用到极致。
“我们把牲畜一点不剩的接受了,除了他们同样憨厚的后代,我们没给牲畜留下什么,牲畜却为我留下过冬的肉,以后好多年都穿不破的皮衣,还有那些永远说不清道不明白的思绪”。
平日里,驴子性情温顺。但它也有股犟劲儿,也具有反抗精神。愤怒时,也会撂蹶子。驴对这个世界的反抗,最多就是尥尥蹶子,可能会踢到什么,也可能什么也踢不到。
这一点人和驴也很像。
人平日里忍辱负重,忍无可忍时也会尥蹶子。但是,人永远不可能像驴那么随性。人要是尥了蹶子,就要有收拾残局的能力,否则会付出惨重的代价:亲友反目,同事横眉——影响心情,影响工作,影响生活,甚至影响整个人生。
邻家小妹,不满20岁参加工作。得罪了领导,被整得精神失常,人生尽毁。
人和驴的关系如此密切。
我的年月成了这些家畜们的圈。从喂养、使用到宰杀,我的一生也是它们的一生。我饲养它们以岁月,它们饲养我以骨肉。
但人和驴终究不同。
人没做过驴,驴也没做过人。人和驴是一根缰绳两头的动物,说不上谁牵着谁。脚印跟蹄印常常在一道,最终却走不到一起。他们是彼此生活的旁观者,介入者。
驴的眼里只有主人、饲料和驴圈,人的眼里不仅有驴,还有广阔的世界。
人和驴可以同行一阵子,却不能同行一辈子。驴有驴的道,人有人的道。虽然有的人执意要走自己的道,被称为“犟驴”,但人和驴,终究不会走到一起。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