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兰河传》人生何似,为何如此凄凉?

作者: 江雪阁 | 来源:发表于2022-07-16 15:23 被阅读0次

    七月,一年中最热的夏季,浑身冒汗的伏天,我读萧红的作品却感觉冷,比空调打出的冷气还要冷,冷的笔调、冷的场景、冷的人生。

    呼兰河传》创作于1942年,正是抗日战争最艰苦的阶段,流亡在香港的萧红在病中更加怀念自己的故乡和童年,于是,她以自己的家乡与童年生活为原型,创作了这部小说。它在艺术形式上非常独特,自传不像自传,小说不像小说,虽然写了人物,但没有主角;虽叙述故事,却没有主轴;全书七章虽可各自独立却又俨然是一整体。 茅盾曾这样评价她的艺术成就:它是一篇叙事诗,一片多彩的风土画,一串凄婉的歌谣。 作家以她娴熟的回忆技巧、抒情诗的散文风格、浑重而又轻盈的文笔,造就了她“回忆式”的巅峰之作。

    《呼兰河传》共八章,第一章小城大街小巷的布局和风貌,第二章小城的民俗风情,第三章祖父和我的后花园,第四章荒凉的家园,第五章小团圆媳妇的悲剧,第六章阿Q式的人物“有二爷”,第七章具有顽强生命意志的冯歪嘴子,第八章主人死了,小主人逃荒去了。从大视野到小场景,从民俗到人情,叙述了呼兰河城民众的生态和心态,唱一曲国民灵魂的悲歌。

    一、县城就是“大泥坑”,灾祸频发,欢乐无穷

    呼兰河城的东二道街上的大泥坑,那泥坑深五六尺,不下雨时那泥浆好像粥一样,被太阳一晒出来很多蚊子飞出来。下了雨,这泥坑就便成河了, 不但阻碍了车马,且也阻碍了行人。老头走在泥坑子的沿上,两条腿打颤,小孩子在泥坑子的沿上吓得狼哭鬼叫。若是一个月以上不下雨,那大泥坑的水份完全被蒸发走了,里边的泥又黏又黑,比粥锅潋糊,比浆糊还黏。那怕苍蝇蚊子从那里一飞也要黏住的,猪呀、狗呀、马呀掉下去就起不来,不是淹死,就是伤个半死。

    萧红浓墨重彩描写大泥坑,以及带给民众的各种灾祸和欢乐,有非常强烈的像征性。雨天坑成河,看得见的危险,民众可以小心翼翼地避让,就像民众在封建道德和法律的框架下胆颤惊惊地生活。晴天坑表面结层硬壳,看起来没危险,底下暗藏着比浆糊还黏的泥,黏住不死也得脱层皮。就如封建迷信和礼教,表面为你好,内里藏黏泥,不知不觉中招受害。

    封建社会就是个大泥坑,卖豆芽菜的王寡妇独子去河里洗澡,淹死了,王寡妇发疯了。染缸房里两学徒争一个妇人,一个按进染缸子给淹死了,另一个判刑了。这些事轰动一时,被围观者当趣事,热闹了一阵。造纸的纸房里边,一个私生子活活饿死了,没人关心是妈妈没奶水,还是孩子遭遗弃?在封建礼教的灌输下,“私生子”是耻辱,死了算不了什么,何况还是初生的孩子,成为谈资的资格都没有。

    有了大泥坑,常常可以看到抬车抬马,淹鸡,淹鸭,非常热闹,满足看热闹的眼福;可吃死猪死鸡瘟猪,满足缺食的口福;可使说长道短,得以消遣,满足得到谈资的愉悦。如果没有大泥坑,平淡乏味的日子该怎么过?小城人会失去多少乐趣而寂寞。

    封闭的小城,经济、官僚、礼教、迷信、道德法律组成的泥坑,时时都在吞噬人,生活在其中的民众麻木愚昧,没有人想去填平这个坑,只是围观坑人而乐。就像鲁迅在《狂人日记》中说的,“ 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

    二、跳大神,放河灯,鬼神崇拜维夫纲

    呼兰河的民俗活动有很多,最大的民俗应该是春节,萧红没写春节,而是选择了跳大神、放河灯、唱野台子戏、娘娘庙大会等几种民俗活动。因为她不是写人的节日,而是写鬼神的节日,哀叹人们在经济的压迫下,还要受精神的折磨。

    跳大神是让鬼神治病。城里只有一家李永春药店,提供膏药或者黄连,贫民百姓生病了,看不起病,就请神来治病,大神、二神来家敲锣打鼓,又唱又跳闹个不休,病人生死任由大神主宰。

    放河灯是鬼节超生。为了让每一个死了的冤魂怨鬼托着河灯去超生,人们在上游呼放下无数的河灯,顺流飘下,男女老少拥挤着去观河灯。这夜生的孩子就是冤魂怨鬼投胎,不被父母所喜欢,若是女子,这女子就被打入另册,若是男子,虽不大好,若是财产丰富,就没有关系。

    野台子戏是为龙王爷唱还愿戏。台上的戏没人关心,台下的戏是一出又一出:有谁家的女儿和谁家公子订婚,有两家父母在媒人的搓合下把亲事定了,有喝酒作乐时随便把女儿许给了人家,有男女两家的公子、小姐都还没有生出来,就给定下亲了,有绅士给女子抛媚眼了,有男女私订终身了。

    最可悲的是“指腹为亲”,孩子长大后,如果女家穷了,男家不肯娶了,闹不出事来。如果男家穷了,女家不肯嫁了,那姑娘的名誉就很坏,说她命硬克穷了男家,给她起一个名叫做“望门妨”。就算嫁过去也是悲剧,受穷,受气,无处可逃,最后被逼跳井了。

    逛庙会也是为着神鬼,不是为着人。 阴间也是重男轻女,求子也得先到老爷庙去,打过钟,磕过头,好像跪到那里报个到似的,而后才上娘娘庙去。老爷庙里的泥像眼睛冒了火,老虎似的张着嘴,吓得娃娃哭,大人怕。而娘娘庙里的泥塑特别温顺,据说是常常挨打的缘故。男人认定,温顺不是天性,是被打的结果,男人打女人天经地义,神鬼齐一。女人温顺老实了,不但男人来欺侮,就是女人也不同情。

    跳大神、放河灯、看野戏、逛庙会,一场场民俗活动,就是给女人挖的大泥坑,在热热闹闹的娱乐中,接受女人挨打天经地义,逆来顺受是女人的本分,被坑死是她们的命。

    三、病态的医术,医死健康的小团圆媳妇

    小团圆媳妇,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天真纯朴,因为不知羞、太大方、能吃三碗饭,不是童养媳应有的模样,而遭到杨老太太,周三奶奶、七姑八婶的议论和耻笑,说她不懂规矩。胡婆婆给她上规矩,把她吊起来用鞭子抽、用烧红的铁烙她的脚心,小团圆媳妇被活活地治病了。善心的东家婶子,西家嫂子更热心了,积极提供医治方法,用滚烫的开水洗澡,她们给她撕下了衣服,浇水的浇水,按头的按头,乐此不疲地狂喊着参与这一壮举。见她哭叫着想爬出浴桶,围观者阻止,把小团圆媳妇折磨得死去活来。

    “于是人心大为振奋,困的也不困了,要回家睡觉的也精神了。这来看热闹的,不下三十人,个个眼睛发亮,人人精神百倍。看吧,洗一次就昏过去了,洗两次又该怎样呢?洗上三次,那可就不堪想像了。所以看热闹的人的心里,都满着秘密。”结果小团圆媳妇被活活烫死了。

    婆婆很理直气壮:“我要给她一个下马威。我只打了她一个多月,虽然说我打得狠了一点,可是不狠那能够规矩出一个好人来。”哪个婆婆不打媳妇,历来如此,不然哪会有多年的媳妇熬成婆的传统呢?“有娘的,她不能够打。她自己的儿子也舍不得打。打猫,她怕把猫打丢了。打狗,她怕把狗打跑了。打猪,怕猪掉了斤两。打鸡,怕鸡不下蛋。惟独打这小团圆媳妇是一点毛病没有,她又不能跑掉,她又不能丢了,她又不会下蛋。反正也不是猪,打掉了一些斤两也不要紧,反正也不过秤。”

    看客们也是理直气壮,那是为她治病为她好,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她们是热心的左邻右舍,封建礼教和迷信摧残了她们的精神,扭曲了她们的灵魂,自觉地成为坑人的帮凶。王大姑娘自己作主嫁给了冯歪嘴子,因为违背了媒妁之言的封建传统,杨老太太,周三奶奶们冒着严寒去“探访”“作论”“人传”,大兴舆论挞伐,结果王大姑娘在冷清的秋夜死了,善良的邻人们用舌头杀死了打水比男子汉力气还大的王大姑娘。

    鲁迅说:“中国历来是排着吃人的筵席,有的吃,有的被吃,被吃的也曾吃人,正吃的也曾被吃。”女人本是封建制度的受害者,却在无意识中成为害人者,是她们毁了小团圆媳妇的美,是她们毁了王大姑娘的爱。

    四、后花园有多美,人生就有多苍凉

    祖父是集童心、爱心和智慧于一体的老人,他无法对抗院外的生活,只能为孙女儿庇护一个后花园,让她有个无忧无虑的童年,能够保存童真、良善的天性,自由自在的成长。

    萧红用深情的笔调写后花园的美和自由。“花园里什么都是自由的,倭瓜愿意爬上架就爬上架,愿意爬上房就爬上房。黄瓜愿意开一个谎花,就开一个谎花,愿意结一个黄瓜就结一个黄瓜。若都不愿意,就是一个黄瓜也不结,一朵花也不开,也没有人问它似的。玉米愿意长多高就长多高,他若愿意长上天去,也没有人管。我把玫瑰花摘下插在祖父的帽子上,红通通的二三十朵插一圈,引得全家人哈哈大笑。” 祖父教她学诗,给她美的教育,给她的人生打上真善美的底色,以后的人生多么悲凉,也抹不掉那一份爱的底色。

    祖父死了,小主人逃荒去了,那园里的蝴蝶,蚂蚱,蜻蜓,也许还是年年仍旧,也许现在完全荒凉了。小黄瓜,大倭瓜,也许还是年年的种着,也许现在根本没有了。一个人的能力最强,也抵不住四季的轮回,挡不住时代的荒凉,小主人只能逃离,去寻找自己的后花园,可是天下之大,何处有安身之地呢?

    院外租户们的生活是荒凉的,开粉房的住着摇摇欲坠的草房,房顶上长蘑菇,处处漏雨,但他们只能逆来顺受,别人看他们住得很危险,他们自己却不在乎。人生是苦多乐少,那粉房里的歌声,就像一朵红花开在了墙头上。越鲜明,就越觉得荒凉。

    磨房户夜里常常打梆子,越打越响,越打得激烈,那声音凄凉。天还未明,鸡先叫了,磨房里那梆子声还没有停止。如此劳作,还盖不起自己的草房子,养不好自己的女人和孩子。王大姑娘死了,留了两个儿子,邻居们都以为他完了,可他顽强地活着。

    住着一家栓车的,那家喜欢跳大神,常常就打起鼓来,喝喝咧咧唱起来了。鼓声往往打到半夜才止,那说仙道鬼的,大神和二神的一对一答。苍凉,幽渺,真不知今世何世。

    “他们看不见什么是光明的,甚至于根本也不知道,就像太阳照在瞎子的头上了,瞎子也看不见太阳,但瞎子却感到实在是温暖了。他们就是这类人,他们不知道光明在那里,可是他们实实在在的感得到寒凉就在他们的身上,他们想击退了寒凉,因此而来了悲哀。”

    有钱人在败落,贫苦人在苦熬,鬼神戏在延续,大泥坑在活着。黑暗的时代,愚昧的民众,“严冬一封锁了大地的时候,则大地满地裂着口。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几尺长的,一丈长的,还有好几丈长的,它们毫无方向的,便随时随地,只要严冬一到,大地就裂开口了。”大地承受着时代的酷寒,无声地裂着口子。

    萧红以其讽刺的笔调、散文化的叙述方式描摹了这样一个黑暗愚昧的时代侧影,痛恨民众的无知愚昧,又悲悯他们的受欺压奴役,她用最平淡的语言,叙述着最凄婉的哀歌,她的文字不是将人直接置于冰天雪地之中,而是用润物细无声的冷意慢慢浸透你的骨血,冷遍全身。

    满天星光,满屋月亮,人生何似,为什么这么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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