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不韦借《吕氏春秋》向秦王示威,要他看清楚“仲父”的势力究竟有多大。未来的始皇帝可不吃这一套,他开始扶植太后的势力制衡吕不韦。于是,嫪毐粉墨登场了。
毐(读作ǎi),上士下毋,毋表示不、禁止之义,也有品行不端之引申义。《说文解字》表述得简单粗暴:“毐,士之无行者。”也就是没品行的士人。
“毐”的使用异常低调,甚至第六版《现代汉语词典》已经取消了其形容词的属性,意味其字义在2013年被现代汉语执行了“安乐死”。显然,从文字功能性角度来说,毐已经没有立足之地,理当溘然泯没于滚滚红尘,而因何不然?
盖因历史上一位鼎鼎有名的人物:嫪(读作lào)毐。
杂耍艺人、假宦官、太后情夫、长信侯、秦王“假父”、政变失败者——《史记》记录的嫪毐的一生,比脑洞大开的网络IP剧还要劲爆,更因其事涉“横扫六合”的秦始皇在亲政之前残酷的政治斗争,成为史书无法忽略、历史不能湮灭、八卦人士津津乐道的关键人物。
秦始皇赢政继承秦王位时,年仅十三岁(此为虚岁)。按照秦的礼制规定,秦王必须二十二岁举行成年的冠礼之后,才能亲政。期间,秦国军政大权尽操吕不韦之手。赢政称呼吕不韦“仲父”(“仲父”相当于“亚父”,仅次于亲生父亲),接受其辅政。
吕不韦因为对上一任秦王的投机获得巨大成功,以一介商人登丞相位,得封文信侯,食邑河南洛阳十万户。
这是什么概念?绵延七百九十七年的周王朝的最后一个根据地东周,被秦国灭了,然后悉数赏给吕不韦作封地。
东周的亡国之君并没被咔嚓了,而是得到一小块封地阳人聚,这是秦国不绝周祀的意思。阳人聚只是一个村落,地址是现在的河南省汝州市庙下乡古城村,当年村子的东边是一大片沼泽地。但无论如何,东周君比后来的秦王子婴幸运多了。
吕不韦不但执掌国政,蓄奴万人,还另有食客三千人著《吕氏春秋》,权势、财富、名声盛极一时,无以复加。但他内心亦有焦虑,因为赢政一天天长大了,而他已经习惯独揽秦国政事。他也的确干得不错,东方诸国被秦国打击得落花流水,再也团结不到一处,只有等死的份儿。
公元前二四一年,赢政十九岁,再过三年,就要举行加冕礼亲理国政。这时,吕不韦将《吕氏春秋》这部早已开始编撰的著作,公布于咸阳市门,并宣布:“能增损一字者予千金”。据说当时竟“无能增损者”。
这本书真的没有可以改动的地方吗?显然是不可能的。
那为什么人们会放弃巨额奖金?说穿了很简单,是畏惧吕不韦的权势。
吕不韦就是借这个机会向秦王示威,要他看清楚“仲父”的势力究竟有多大。后来秦朝的那位赵高先生指鹿为马,就是在模仿吕前辈的套路。
未来的始皇帝可不吃这一套,他根本不接受吕不韦赖在卧榻之侧,开始扶植太后的势力制衡吕不韦。于是,嫪毐粉墨登场了。
关于嫪毐的亮相,《史记·吕不韦列传》描述得绘声绘色,说吕不韦让他扮成杂耍艺人表演节目——用生殖器挑着一个小桐木轮子行走,以勾引太后。然后,干柴碰上了烈火,一发不可收拾,嫪毐假扮宦官进宫,还和太后生了两个儿子,公然自称秦王“假父”,甚至打算干掉赢政,让自己的儿子当秦王。
真的假的?史学家们说,很大可能是编造的。
司马迁对秦之暴政耿耿于怀,所以他采信了世人编造的流言,先说秦始皇是吕不韦的儿子,又说嫪毐拥有特异的能力。而这些事在《战国策》中却没有一点蛛丝马迹,要知道,列国骂暴秦,可从不会口下留情。
其实,这种现象并不稀奇。元朝因为天怒人怨,其末代皇帝就被明朝人说成是宋朝皇室后裔的儿子。明成祖朱棣篡了侄子的皇位,当时就盛传他是元末帝的儿子,说他娘是元朝宫人,带着身孕跟了朱元璋。这都是衔恨之言,又恰合民间情绪,人们非常乐意传播。(一位同事一语中的:明知道不是真的,但打心眼里希望那是真的。)而一旦被史家采信,真相也就真的不重要了。
不过,嫪毐确实是太后身边亲近之人,也许是情夫,也许是极受信任的幕僚,也许兼而有之。嫪毐的身份应该是贵族,因为在战国时代,贵族有姓,一般平民没有姓。所以,嫪毐能够辅佐太后处理朝政,甚至代替太后发声。
在赢政的纵容下,嫪毐的崛起速度非常快,家中的奴隶以数千人计,聚集在他周围谋差事的人也超过了1000人。嫪毐以太后势力代理人的身份,与吕不韦角逐权力场。
公元前二三九年,太后把嫪毐封为长信侯,把山阳地(河南省荻嘉、沁阳一带,因其地处太行山之南,故云山阳)和河西太原郡(山西太原周围的地区)作为其封地,嫪毐一举成为战国时地盘最大的封君。很明显,太后是想在秦始皇亲理政务前,先占据好地盘,以便维持并扩张其权势。
这时,秦国内部的政治斗争越来越激烈,嫪毐的权势竟发展到与吕不韦不相上下,以致秦国境内从执法的大官一直到驾驶车马的小吏都在说:“与嫪氏乎,与吕氏乎?”似乎嫪毐还稍占上风。
一年后,二十二岁的赢政行冠礼,从幕后走向台前,嫪毐也完成了他的历史使命——有人告发他秽乱宫闱——赢政下令彻查。
刀俎之下的嫪毐决心孤注一掷,先发制人,遂伪造秦王与太后印信,领着僮仆门客和少数受骗的军队发动政变。结局显而易见,在有备而来的对手面前,顷刻覆灭。
《史记》说嫪毐被擒后,处以车裂之刑,夷三族。他和太后所生的两个儿子被“囊扑”,就是把人装到袋子里扑杀。1975年考古出土的云梦秦简推翻了这种说法。据记载,嫪毐兵败,参与叛乱的属臣二十人被斩首,并车裂示众,灭其宗。其他追随嫪毐的人都被严厉处置,连同家人一道发配蜀郡,嫪毐本人也流放到那里,直到十二年后,在某座山里死去。
嫪毐事败的次年,赢政免除了吕不韦的职位,命他出居食邑河南。三年后,吕不韦服毒自尽。
秦王亲政,摧枯拉朽消灭了缪、吕势力,显然是羽翼已成。嫪毐彻头彻尾充当了炮灰的角色。
嫪毐并非真名,只因“嫪姓无行,故曰嫪毐”——这个姓嫪的士人品行不端,所以叫他毐。这是秦国官方给他下的结论。
也许是因为“士”阶层的变化,也许是因为嫪毐过于臭名昭著,嫪毐之后,再不见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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