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葬在我过往岁月里的故事（二）

安葬在我过往岁月里的故事（二）

第二章许家不争气的女儿

姥姥口中不争气的许家女儿我见过好几次，每次都灰头土脸的来娘家。走的时候总是背着弟弟弟媳，怀里搂着一个包袱鬼鬼祟祟的趁着夜色匆匆离去。

村里的大喇叭张大嘴经常还单独来姥姥家给姥姥讲许家女儿的事情，每次说完都不忘说一句“哎呀，我嘴其实挺严的，要不是咱俩一块长大，打死我都不给你说。”然后第二天，全村人就都知道了许家女儿又怎么了。

许家女儿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姑且叫她许大姑娘吧。许大姑娘出生的时候，她家里在村里也算是数得上的好人家。姥姥说那时候妈妈还在吃高粱面饼子，而许大姑娘就开始吃玉米面饼子了。姥姥说那时候的许大姑娘骄傲的像是一只大白鹅，我妈妈要想跟她玩都要洗澡。后来姥姥说我妈只有过年才能洗澡，所以我想大约我妈是没有资格和那只大白鹅玩的。总之姥姥用她有限的词汇试图向我描述当初许大姑娘的不近人情，我却恶意地揣度那个只见过几次面的姐姐，她看我的眼神像极了我想象中傲娇的许大姑娘。或者是生活扭曲了我的心灵，我竟隐隐希望姐姐有一天也像许大姑娘一样狼狈。

随着文化大革命的到来许家的幸福便戛然而止，许大姑娘的父亲原是一个教书匠。后来被人揪出来，开大会，批斗。许大姑娘的母亲听说也是城里一个当官的侄女，于是他们全家每天都伤痕累累。许大姑娘一夕之间从骄傲的大白鹅变成了连丑小鸭都不是的可怜虫。村里那些平日被她瞧不起的姑娘小伙子像是打了鸡血，不分日夜地对她进行教育。

也许是在某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候，这个姑娘突然再也不想承受那些苦痛折磨，于是用刀子割了自己的手腕。那时候毕竟都还小，受惊了的红卫兵将她送到了卫生所，最后幸好保住了命。死了一次的姑娘突然通透了许多，于是在向红卫兵的头头抛眼神的路上一发不可收拾。

当村里的流言越来越多的时候，许大姑娘的爹举着他已经结痂的手半天没有落下，最后全家人抱在一起在雨夜中哭的整个村里都瘆得慌。

后来文革结束了，许大姑娘也怀孕了，那红卫兵的头头头也不回的进了城。许大姑娘的父亲曾经找到城里，那头头却和县长的女儿自由恋爱了。弟媳进门后，她的日子更是不好过了，最后许大姑娘成了村里最没出息的人，同龄的闺女一个个嫁了出去，只有她留在了家里。那个孩子在六个月大的时候，弟媳说家里养不下闲人，于是许大姑娘在挺着大肚子犁地的时候不小心绊了，孩子便没了。父母望着她只能唉声叹气，曾经的一枝花，如今败落成一片惹人嫌弃的黄叶。

大约是在我姐姐出生的时候，终于邻村有一个瘸子来向许大姑娘提亲。我是见过那个瘸子的，满脸麻子，胡子拉碴，一双眼睛像是牛眼一样，还比许家大姑娘大上二十岁。起初许家大姑娘是不同意的，她偷偷跑回来哭得撕心裂肺，抱着父亲的腿乞求家里为她留一碗饭，然而她父亲却用鞭子一鞭一鞭地把她打出村，鞭鞭见血，她跑回来几次就打了几次，时间长了，便也认命了。只是那个瘸子我每次总见他趔趔趄趄，还对许大姑娘骂骂咧咧地，好几次我都见她对许大姑娘动手了。许大姑娘的父母赶紧将她嫁了出去，当了瘸子的媳妇，也顺便当了瘸子孩子的后妈。姥姥说那瘸子原来的媳妇是跑了的，因为他整日喝酒赌钱，喝醉了就打媳妇。

小时候我总觉得许大姑娘的脾性是懦弱，后来才明白，世俗真的会生生地将一个人由内而外刷新。

许大姑娘到处做活计养着瘸子一家，可能是因为失了孩子原因，她再也没有生养。一家子人过着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日子，回娘家更遭弟媳的白眼。父母也是心疼好好的一个女儿成了如今的模样，暗地里少不了给把面换来儿媳妇一段时间的指桑骂槐。

姥姥每次说到许家女儿的时候，都仿佛她的孩子是拯救了地球一样的争气，大多数时候我的心里还是愤愤的。姥姥生了四个女儿，三个儿子。她总觉得她的女儿们个个嫁的好，她的儿子们个个是人中之龙。别的暂且不说，先从我的妈妈说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