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号程序人

                            （一）没有记忆的程序人

我是36号。

没有名字，没有过去，没有回忆，从有意识那天起，我的主人就叫我36号，你知道，像我们这种一半人类，一半程序代码的“人”大多是没有名字的！

我的主人，或者叫签了终身契约的人，是他购买了我，启动了我的程序，我将一生为他服务，替他做程序允许的任何事，你或许会替我悲哀，可是一堆程序而已，是不需要任何情绪，更不需要悲闵。

我的主人很富有，他属于这个社会的上层阶级。因为只有富人才能买得起高级的“人”，而穷人只能购一些全程序代码的机器。 既使在主人一堆服务的“人”里，我也是低级的，因为不知何故，我的程序代码安装的不是很完备，我不是很介意，好像主人也并不介意，但我也常会因此而被其他“人”嘲笑、排挤。

你看，人类之所有发明半人半程序的“人”，是因为他们不再喜欢冷冰冰的机器，他们需要有温度、有情绪、有感知的陪伴，并且可以随意操控这种陪伴。

我不明白，他们之间不是可以相互陪伴吗？为什么还有制造出我们！

                              （二）主人的优待

我的主人很多时候是沉默的，他有时会凝神望着窗外，一根接着一根的烟，好像在想某件事，又像在想某个人，程序人都私下议论、暗自陶醉，他可长得真帅。

但我不觉得，也许我的程序里根本就没有安装对男人审美这个能力。我只是觉得他很孤独，深入骨髓的孤独。确切说，我并不愿看到他！购买契约规定了我将一生忠于他，却没有要求一定要喜欢他。我不喜欢“喜欢”这种情绪。我希望自己能克制人的某些弱点，我记得有一个代号29的程序人因泛滥人类的弱点，而被重新组装了。

我很感激制造我的那个人，把我制造的如此平静！

主人对我很特别，每晚我会陪他睡觉，其他程序人对此很羡慕、嫉恨，冷嘲热讽我的运气真好，能得到主人的垂爱，可是一整晚盯着一个人睡觉是什么好运气，我从不睡觉，不知道睡觉是什么滋味！偶尔我也会擅离职守，悄悄溜到窗边看日出，帝国的日出漂亮极了，满目赤焰的朝霞，我常被这美景迷住。是的，我仿似曾经见过，在哪里见过呢？

主人有时会悄无生息的走过来，神色复杂的盯着我，忍不住轻抚我的脸，我会毫不留情的躲开，奇怪他从不因此而发火，是的，我讨厌别人摸我的脸，虽然它只是一张永不会衰老的人造皮。

他会带各种女人回来，他们欢好时，他不允许我呆在房间里，我躲在衣橱里，耳边会会隐约听到那些曼妙的呻吟，无聊时，黑暗中捉虫子最好玩，人类的欢好有时短暂有时漫长，有时半夜他会打开衣橱把我叫出来，有时我则会在里面呆上一整夜，可这些我丝毫不会在意，我只是一个代号36的程序人。

为了让程序人看上去更像人类，我们的另一半大脑是人类的，它保持了人类某些固有的特征和缺点，以便表现的更真实，给客户提供更好的服务体验。

这个世界已经没有监狱，因为犯罪的人都会被彻底删除记忆制造成程序人。有时会忍不住想，我以前是什么人？到底犯了什么罪？ 不过这只是想想，因为严苛的保密制度和严谨的科学技术，被删除记忆的大脑是不可能再记起以前的事。

有些程序人暗地非常努力想回忆起以前的事，重新找回被强行删除的过去，这样他们就不再是程序“人”，而是重新变成他们整日羡慕的真正人类，但我一点都不羡慕人类，也非常享受没有记忆的大脑，如果我的过去充满罪恶，为什么还想重新找回呢！

                            （三）她是谁？

主人家时常有客人到访或举行派对，奇怪他从不让我参加或服务。我只能听话和无聊地呆在厨房。

那天为什么为走出厨房了，现在回想起来，是音乐！那是一支非常好听的曲子，我被它吸引了过去，21号惊诧的看着我走出去，她一定很奇怪，我居然会笑，是的，你看，作为一个程序人，我连笑这种基本功能都不具备。但那天，我的确笑了！

走过走廊时，一个男人急迫的抓住了我，他苍白的脸上掩藏不住的吃惊，仿似看到鬼，“鬼”这个词我是从主人的电影里学到的！

他一直盯着我的脸，好像非要从里面探过究竟。我愣住了，我的程序没有告诉我当陌生的人类抓住我后，下一步指令动作。

“你想知道什么，你认为她是你认识的那个人吗？”主人的话冷冰冰的传来。

“她只是一个代号36的程序人而已！”

抓住我的肩膀的手缓慢的颓然落下，陌生男人像是被抽走力气，满脸沮丧。他喃喃道：“是的，她已经死了很久了！”

突然，陌生男人向主人挥出狠狠的重拳，愤怒的撕喊：“是呀！是你杀了她！是你杀了她！是你把她杀死的！”

奇怪主人并没有还手，他像一具没有感知的玩偶一样，心甘情愿承受着如暴风聚雨般的拳头。

几乎是一秒间，陌生男人就被甩了出去。

我吃惊的盯着自己的手，有些不可置信，是我干的嘛！我满脸歉意的望着陌生男人。

陌生男人抺掉嘴角的血，嘲笑道：“你看，她什么时候都向着你！连一个披着跟她一样脸皮的程序人都要帮你！”

主人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带我离开。

他隐忍着怒火：＂为什么要走向大厅。＂

你知道，程序人对主人必须诚实，不能有私毫隐瞒，只要主人想知道，既使程序人大脑的想法再龌龊也必须如实禀告。

人类需要程序人真实的陪伴，所有他们允许我们可以感知，能有自己的想法，但是这些想法如果僭越了人类的界限，一旦让主人发觉程序人越来越像真正的人类时，程序人就逃不过被重新组装的命运，重新组装其实就是完全替换成芯片，没有人类的任何特征，失去感知，完全成冰冷的机器。这对处于人工智能高阶层地位的程序人来说是一场噩梦。

从人到半人半智能的程序“人”，最后实实在在沦为没有任何情绪感知能力的机器。这也许是人类对人类自身的惩罚吧！

“是音乐，那首曲子真好听！”

“音乐？”他皱眉思索着。随后释然的笑了：“她也喜欢音乐！”

“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你吗？”

“要知道，像你这种功能如此低下的程序人，是逃不过被重新组装的命运，非常奇怪的是，你在各项测试中，最像她！”

“她是谁？”我脱口问出。

“她┄┄”主人有些痛苦的闭上眼睛，仿佛无限疲惫：“你走吧！我有点累了。”

                          （四）他爱她吗？

走向衣帽间，靠在能源机上充电，在系统自动关闭前，突然想起，那个“她”是不是主人藏在衣柜照片上笑靥如花，眼里一片纯真的女孩！那个和我人造脸皮一模一样的女孩，主人和陌生男人就是为“她”而争吵动手的吧！旋即，我沉入一片黑暗。

程序人同人类一样不喜欢黑暗，程序人的人类大脑仍保持着人类最基本的恐惧基因记忆，这种进化留下的记忆不会因记忆强行删除而消失。人类本能的保留正是我们程序人的可贵之处，不是所有人类大脑都能和芯片完美组合，程序人生产的合格率只能达到10%左右，报废率高使制造出一个合格程序人代价太过昂贵。

我是“谁，”或者我现在是“谁”呢？顺着我的头，摸到后颈，掀开头发，你会发现一串编号，GR20260312036，这是我作为程序人的身份号码。2026年3月12日由GR公司制造。GR公司是全球最大的程序人制造商，他们拥有最顶尖的技术，也会根据客户的要求订制满足客户特别需求的程序人，当然价格也是相当昂贵。据我所知，我的主人就职于这家公司，是公司高管，因为我看过他的名片。

“她是谁？”对这个问题的好奇远大于对我曾是“谁”。之前，主人虽然是人类，但在某些方面比我们更像程序人，没有太过激烈的情绪，像程序般高度自律的生活，像程序般礼仪的社交，当然除了女人，程序人除了VIP客户定制，一般是不会安装情欲程序。

帝国有才能的人很多，但也许泯灭掉人性弱点的人才能真正出人头地，才能在竞争如此激烈的GR公司走向权利的顶峰。

那个能引起主人情绪波动，让我觉得他的确是真正人类的“她”到底是谁呢？  

只要激发了我人类那份好奇心，人类大脑与芯片似乎开始完美的协作起来。

一天夜里，等主人熟睡后，悄悄拿到放在沙发上的电脑，溜进衣帽间。打开电脑，设置了五重解锁密码，一层一层破译，最后一层密码居然是最简单的字母加数字，但只有一次解锁机会，否则系统为向主人远程报警，并启动防御性自毁机制。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串数字，我毫不犹豫的输入GR20260312036，屏幕闪烁了一下，解密成功！

我吃惊的盯着屏幕，主人怎么会拿我的身份号码作为最终加密呢？在数据库里进行图片搜索匹配，很快，我找到了那个“她”，身份资料显示：林月，1997年3月12日出生， 是GR公司高级工程师同时兼职术开发总监的高级助理。另一则新闻资料显示，林月因涉嫌一级谋杀罪被判处死刑。在法庭宣判的照片上身穿囚服被判死刑的林月居然面色平静，那不是一个听到即将死亡人应该有的表情，而是一种很释然、甚至有些解脱意味的平静。庭下，主人的头深埋在双手下，陌生男人则试图冲向宣判长而且被警察强行拦住。

林月死了，她也被强行删除记忆，制造成程序人了吗？那她在哪儿呢？

主人的话又回响在耳边：“要知道，像你这种功能如此低下的程序人，是逃不过被重新组装的命运，非常奇怪的是，你在各项测试中，最像她！”

主人制定专门的测试，是在寻找已被制造成程序人的林月吧! 他为什么寻找她？是爱她吗？因为爱而寻找到了与林月相似的我，并给了我一张与林月一模一样的人造脸。

我恍然大悟，为什么我会得到一些特殊的待遇，为什么不允许我服务任何派对和到访者，因为林月与他们根本就是相互认识的同事！

林月已经死了，一个程序人都不能正大光明的出现，那林月活着的时候是不是他的爱更无法光明正大呢？

“爱”这个词是人类最复杂的生物算法。是人类独有的化学反映，是人工智能现在仍无法破译的难题。如果人工智能能成功破译出“爱”的算法，那是不是每个人类都可以通过算法而找到自己心仪的伴侣。或者说程序人能掌握这种算法，就能让人类爱上我们。

人类之间没有了爱，影响繁殖后代，是不是人类本身就会逐渐走向灭亡？

这也许是新闻中反人工智能组织日益频繁的反抗示威和与程序人制造商尖锐的矛盾冲突的根本原因。政府在两者之间也很难做出选择，只是试图平衡两种力量。

                            （五）他们的过去

陌生男人摇晃着酒杯里的红色液体，笑着对我说：“可惜这么好的味道你无法品尝。”

至从上次和主人在派对上起争执后，陌生男人却时常出入主人的家，他说他叫吴梓墨，曾是林月的同事，而主人好像并不介意他的不请自来。

他时常会跟我聊起林月，聊起他们的过去。

他说他和主人是从小长大的朋友，大学毕业后一起进入GR公司，林月只是另一个部门的同事，一开始他们也不太在意这个清秀而内向的女孩，因为部门之间有合作关系，他们会时常打交道，这时才惊讶的发现这个小姑娘在研究程序人方面常常有独到的见解，或者说她有一种敏锐的天赋。

主人凭借才能和毫无挑剔的个性很快在GR公司展露手脚，一路升到部门负责人，他利用关系，将林月调到身边。那时三个年轻人走的很近，一向风流成性的梓墨开始喜欢上林月。

人类是很奇怪的动物，林月越对梓墨不上心，梓墨反而越沉沦的更深。林月的一切对曾挑剔的他来说都是完美。除了工作上的聪明外，在生活和交际中林月总是显的笨笨的，但也许这种呆萌对看惯风月的梓墨来说有一种别样的吸引力。

“你知道吗？有一次开会她居然在GR公司迷路了”梓墨笑着说：“我真不知道，她怎么还有智商设计出那么复杂的程序。”

“程序人和芯片始终无法完美的结合，董事会的压力越来越大，你们主人面临的压力更大，如果再提高不了程序人的产量，会很快被替代，他那么有野心的人，怎么可能就此放弃。”

“我不知道他使了何种手段，林月几乎发了疯似的工作，那段时间她瘦了一圈，很快找到了解决方案，程序人的产量提高了，你们主人也坐到了他梦想的位置。”

“为什么林小姐会杀人呢？”我忍不住问了心中最好奇的问题。

“不，她没有杀人，她怎么可能杀人人呢？她那么善良！”梓墨满脸愤怒。

随后，他有些讽刺的笑：“我知道一定是因为他，她是替他而死的。”

梓墨望着我：“林月常说，梦想有一天能辞掉工作，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过田园生活。我曾希望我是那个能带她实现这个梦想的人。”

“可惜，她永远等不到那天了！”

“你们主人为什么把你留在他身边，是因为你像林月这么笨？还是用这张酷似林月的脸，来缓解他心中的内疚和悔恨。”

“我太了解他了，我曾警告过林月，不要爱上他。他！根本就不会爱上任何人，他心中除了权利还是权利。”

“你要小心他，他这种人做任何事都是有目的！”

                                  （六）喜欢

主人对我越来越好了，穿上礼服带我去酒店吃饭，尽管我无法吃人类任何食物，送我玫瑰花、项链……，尽管任何人类的物质对程序人并没有任何意义，慢慢地，我并没有像开始那样排斥这种亲密的行为。

他时常深情的望着我、会牵着我的手，抚摸我的脸，或者拥抱我。 我虽然是程序人，也知道这一切的好，都来源一个叫林月的女人！

但是，渐渐的我喜欢这种感觉，有时连自己都会奇怪，是什么时候产生“喜欢”这种情绪。我常在窗户前，当看到他的车拐进庭院时，心尽隐隐欣喜。“心”，我突然茫然的摸摸胸口，那里并没有心。 我不能对主人产生“喜欢”甚至“爱”的，这是程序人的大忌。可我却居然不怕！也许是“喜欢”让我变得无所畏惧，人类的情感可真是奇妙的东西，我像小孩一样，小心翼翼的品尝着“喜欢”这颗糖果。

但主人最近情绪很不好！烟灰缸里的烟头日益增多，有好几晚，他几乎彻夜难眠。

他的脸越来越冷，所有程序人都害怕接近他，因为主人还掌握我们另一项生杀大权——惩罚！

对如何让程序人记住我们必须永远忠诚并提供最佳的服务给主人，芯片设计了对犯错的处罚手段——用芯片在人类大脑里制造出疼痛的意识，比如我们的皮肤其实并没有神经细胞，而是像胶原料制造，但只要主人选择了相应的惩罚程序，大脑就能立即感知皮肤被千根针刺的疼痛，疼痛无论是对人类还是程序人都是可怕的，更可怕的是购买了我们的主人可以随意选择这种惩罚，随意将这种疼痛强加给我们。人类虽然成立了反虐待程序人组织，但是对程序人的隐性虐待从未间断过。

主人其实对他购买的程序人很好，很少对程序人实行惩罚手段，但昨天他使用了处罚程序——犯错的130号被实行了冷冻处罚！

虽然他依然对我很好，但这种好隐藏着一种焦虑。而我的不安感也越来越强烈。在一次喝醉后，他用力地拥着我，喃喃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虽然没有心，我爱却第一次感到了心痛！

那天，梓墨怒气冲冲的冲进主人的房间，我隐约听到他们激烈地争吵。

“你为什么突然想启动已被搁置多年的A计划，你知道，这样危险性有多大？程序人是不可逆的，如果被政府发现，你现在的一切就都完了。”

“这件事你不用管，我自己会处理好！

“当年不就没成功吗？连林月都说过，成功的机率太小！”

“成功的机率太渺茫，并不代表没有成功的机会。”

“那你如何控制恢复后的程序人！如何让事情不败露？你到底想恢复谁的记忆？”

梓墨的声音突然变的颤抖起来：“不，你┄┄，你┄┄，你找到她了！”

屋子里突然变得一片安静。

主人找到林月了！主人找到林月了！我咬着嘴唇，大脑不停地翻腾着。不，我跌跌撞撞走回衣帽间，蜷缩在衣柜里，忍不住全身发抖。主人心中真正爱的女人就要回来了。主人是不是不再要我了！主人不要我了！主人不要我了！我突然好嫉妒林月，好嫉妒她可以让主人如此念念不忘，如果┄┄，如果┄┄，我的人类大脑就是林月的该有多好。如果我是她该多好呀！  

                             （七）凡事相信

主人在衣柜找到了我，他把我抱出来，虽然没有眼泪，但他一定知道我哭过。我靠在他怀里，多想告诉他，那怕我只是林月的替代，我也愿意。只要能呆在他身边！可是又怕告诉他，程序人是不能爱上主人的！而人类又怎么会爱上一个程序人呢？何况主人如此聪明、优秀！ 怎么可能喜欢一台冰冷的机器，主人需要的是温暖能带来欢愉充满生命力的肉体，而我只是什么也没有的程序人！

是什么让我变得如此惶恐不安，是爱吗？

我想其实他懂我的，他那么聪明，那么细致入微。只是从一开始就注定，我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

主人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36号，我想给你讲一个故事，一个关于我和林月故事。”

从出生哪一刻，家族就赋予了我使命——必须在众人之中出类拔萃，无论是智商还是情感，很小我就开始被训练。被训练成不被任何事情影响，因为这是通向成功的有力保障；被训练成不能轻易流露任何情绪，因为这会泄露你真实的想法；被训练成事事要求完美，处处要求精致，因为这会成为竞争对手找出破绽的地方。 而所有的情感都是为一个完美的结果铺路，有时连我自己都会怀疑我到底有没有情感这种东西，甚至有时连我自己也分不清我那些仅有的情感到底是真还是假，比起你们，其实我们更像程序人。

直到林月的出现，她是一名虔诚的基督徒，她常常说的是《圣经》中的一段话，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她就像是一个异类闯入我的世界。她的笑是真的、她的沮丧是真的、她的开心是真的，熟悉后你会看清她情绪每一个美好的脉胳，甚至可以看到她几乎透明的心！她像春风，让我和梓墨都为之沉醉。梓墨很快就爱上她了，但我不能，在没有得到我想要的成功前，我是不能爱上任何人的，多年的训练让我很快的整理掉这段感情，但梓墨却越陷越深。

她这种个性在职业生涯中只适合永远做一个工程师，但不得不承认，她的工作能力确是一流的，我清楚的知道这个姑娘将会对我的事业有催化剂作用，她在研究程序人方面的天赋是任何有野心的人都想积极拉拢的人才，费了很大的周折我将她调到我身边。其实她也是有选择权的，那时我并未多想为什么她会选择进入我的部门。后来，才明白，那时她已经爱上我了。

程序人的研究工作进入了一个瓶颈，合格率始终提不上去，我的位置也岌岌可危，我知道只有林月可以帮到我，所以，我邀请她参加了公司的派对！

主人的讲叙停了下来，沉默了很久。

我永远记得那天她穿着粉色的裙子，眼里闪着光，我第一次发现，她居然这么美。我向她透露了董事会给我的压力，那天我亲吻了她，我们深情缠绵，那夜是我出生后最快乐的一晚。我几乎认为自己爱上了她。

那天过后， 她发疯似的工作，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找到了解决方案，顺势我又升了一级。可是我这种人天生不适合恋爱，回馈她热情的是我的冷漠，我知道应该感谢她，但我不想用爱来感谢。看得出来，她默默承受着这种痛苦，从头至尾她都没有责怪我一句。她越是这样，我也越是愧疚，越是躲着她！

是的，我们从出生就注定我们的婚姻应该是家族精心安排的“强强联手”，我给不了她的未来，长痛不如短痛！

                          （八）消失的36号

我不清楚她为什么会杀人？她为什么会杀死张工程师？当时公司机密被泄露，人人自危，公司已经暗中调查出是张工就是把机密卖给对手的人，但那时我选择暂不报警，想看看对手公司到底要出什么样的底牌，可以计中计。现在想，如果没有当时这个错误的决定，也许就不会有后来一切不幸的发生。

月几乎把她的所有时间都献给了实验室，我知道这是她排遣痛苦的最好方法。一天夜里，我突然意外收到月的短信：“祈愿岁岁长安”。那时我们很久都没联系了，心里隐约觉得不安，便回复问：“怎么了”，却再也没等到她的回复。后来才知那时她已在实验室杀害了张工，我匆忙赶到时，月正被警察押向警车，她回头看了我一眼，我永远也望不了那一眼，惶恐、害怕！在梦里我常常梦到月的这种眼神，梦到她被警察带走时的情景。

说到这里，主人有些硬咽！他停下来，点起烟，猛吸了一口。

是的，那时我才发现我爱着月的，只是我不愿承认和面对！可是一切都太迟了，月入狱后拒绝我和梓墨的求见，只是向警察供述是发现张工泄露公司机密，两人争吵时，不慎失手杀人，临死前，她托律师带给我一个相框，里面曾是我们热恋时我给她照的照片，这是她留给我唯一的遗物。

我常常自责，如果她没遇到我，是不是会一直在自己简单的世界开心生活。如果我没有利用她，给她希望，再让她陷入绝望，她就不会那么痛苦！不会整日呆在实验室，不会失手杀人，不会入狱！

梓墨常常责怪我害死了月，我想他说的对，的确是我害死她的！

月已经被制造成程序人，根据法律规定，我们是无法知道程序人的人类大脑原来的人类身份，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试图找到她。我一直隐隐觉得月杀害张工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月是如此善良胆小的人，又是虔诚的基督徒，她怎么会杀人呢？我一直也在暗中调查这件事情的真相。

我小心翼翼地问：“你找到她了，她在哪儿？”

主人望着我，他只是望着我，他的眼神充满怜闵和悲哀。

我耳边响起他之前的话：你在各项测试中，最像她！你在各项测试中，最像她！ 我猛然睁大眼睛，捂着嘴，向后退了几步，惊恐地喊道：“不！不！不！我的人类大脑怎么可能是林月的！”

“其实一开始我就很怀疑这点，因为测试中的有几道题只有林月和我才知道答案的，但或许这也只是一种巧合，在没有更多证据前，我不敢确定，直到最近我找到当初给月做注射死的狱医。”

我痛苦的捂着头，我不是什么林月，我不想成为什么林月，我只是36号程序人。是主人购买的属于他的程序人。我将永远陪伴在他身边，服务于他！我不要跟主人分开！

“梓墨只知道我找到了林月的人类大脑，但现在他还不知道你的人类大脑就是林月的。”

我望着主人，激动地冲口而出：“你爱过林月，那你爱过36号吗？还是那些虚幻的好真的没有一丝是属于36号的？” 主人沉默着。

我跌坐在地上，我懂了！主人怎么可能爱上36号呢？可是找回了林月，就意味着36号将永远消逝了！

良久，我抬头看着主人，面容平静：“你准备什么时候开始实行A计划，启动可逆程序。”

主人讶异地看着我，有些动容：“36号，你可以拒绝的，如果你拒绝，请相信，我不会启动A计划！”

“我愿意，你不是想知道林月杀人的真相吗？我只希望……，主人能永远记得36号。”

主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想起梓墨曾说过：“你要小心他，他做任何事都是有目的！”我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从此，世界再也没有36号程序人，36号将永远从主人的生命中消失。

                    （九）前世今生的爱

我不知道我该叫什么名字，是36号程序人，还是叫林月呢？

我爱的那个男人违法启动了程序人可逆程序，是为了找回我吗！为什么要找回我？

你永远无法体会到，头上插满管子的我从冰冷的手术床醒来的感觉。起初，只当是自己做了一个悠长的梦，梦里有欢愉，也有痛苦，我起身，准备上班，不对，那些记忆和痛苦尖锐地、铺天盖地向我刺过来，我捂着头，大声的尖叫，他用力的抱着我，可我却再也感觉不到他身体的任何温度。

我制造了很多程序人，没想到有一天会沦为程序人，这是命运的惩罚吗？人类随意践踏程序人，重来没有把它们当“人”，它们只是我们制造出的产品，功能越优良越体现技术的进步，所以不停的改造、提升，以满足公司商业化运行策略。多么讽刺呀！曾经亲手制造它们的工程师居然成为它们的一员，成为拥有人类记忆的程序人，去活生生体会作为程序人的痛苦。

我是谁，是个怪物吗？

我凄凉的尖叫不知是什么时候停下来。

恍惚中用力推开他，声嘶力竭地喊道：“出去，你们都出去！出去……”

拔下那些管子，我跌跌撞撞倒在地上，他府身紧紧地拥住我，声音颤抖：“月，月，月┄┄”

不愿见任何人，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和梓墨都企图跟我说话，但我躲闪着、沉默着，拒绝任何交流。

我摸到程序人的代码，那个叫36号的程序人生产日期居然同我的生日一样，我想是他故意的吧！

36号，应该是心甘情愿被执行可逆程序的吧！只有程序人本身配合，让它的人类大脑处于稳定的状态才能提高成功率。

是什么让36号愿意配合的呢？我摸着左手心里刻的着的字“爱、原谅”。是36号留给我的吗？或者是过去的自己留给现在的自己的吗？36号想告诉我什么？爱谁，又原谅谁？

36号爱上他呢！这是命运的巧合还是宿命的选择，前世今生都爱上了他！ 他呢？我深刻而又无不清晰地知道，他或许爱我。但这世上有远比我重要的东西值得他努力去爱。

他为什么要执意执行可逆程序恢复我的人类记忆，为什么让我陷入这样痛苦的境地。

梓墨进来了，他牵起我的手，深情地说：“月，我做梦也没想到，今生还能再次见到你。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缓缓 抽出手，面色凄凉：“你确定我还是以前那个“月”吗？” 他用力地捉住我的手，着急地辩白：“无论你是什么样子，你都是我心中的那个月。”

沉默良久。他有些迟疑地说：“不要再抱有任何希望了，他已经马上要和董事长的女儿订婚了。”

善良的梓墨，认为我还是以前那个傻姑娘，可是我现在连“人”都不是，又怎么还会有那些不切实际的执念呢！

“梓墨，我累了，真的好累，浮世事无限，何须要到头。”听到我轻念这句诗，梓墨面露喜悦，用无比坚定的声音说：“月，我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

                            （十）告别和新生

从未向你好好的告别过，因为不能接受残酷的现实而躲着你，曾以为好不容易抓住了和你站在一起的资格，但我们终究没有相爱的运气，希望宛如昙花一现。是我的爱感动了上帝吗？成了程序人的我又被命运送到你身边，以另一种方式相互斯守，可你还是发现了那个秘密，原来命运的眷顾如此短暂。

看着我终于肯和你说话，你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像个孩子，与你平时正襟危坐，面目严肃的样子反差太大，我是什么时候对你动心的，你永远想不到。同事酒店聚餐时，一个横冲直撞的小孩打翻了你的红酒，洒在你白衬衫上，大家都以为你会动怒喝斥，意想不到的是，你蹲下身子，细声轻语的安慰被吓坏的孩子，那时你的笑像太阳一样光芒四射，像春风吹过万物，我就这样沉溺在你的笑里。

也许是分别的太久，我们彼此都没有太多共同话题，我知道你最感兴趣的是程序人，那是你的梦想和奋斗的人生理想，你喜欢穿藏青色西装、喜欢边喝红酒边看老电影，喜欢跑步和煅练、喜欢吃清淡不喜油腻、喜欢每晚睡觉前看《我的梦想》、喜欢……，我甚至知道你喜欢和什么样的女人上床，可是你了解我吗？让我悲伤的是除了工作外我的任何喜好你都不了解。梓墨远比你更懂我，更愿意去懂我。

谢谢你，最终也没有问你最想问出的问题，真相是什么其实已经并不重要，我已经为我的贪心和执念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虽然那时的我已经死了，但那些痛苦仍是我不愿去碰触的回忆。

谢谢你，最终没有开口问我要你真正想要的东西，虽然你明知只要开口，我永远是无法拒绝的！

离开时，你轻轻拥着我，亲吻着我额头：“阿月，谢谢你能原谅我！”

看着你渐渐消失的背影，心里对你默默说：“再见了，亲爱的，此生来世永不相见！”

我曾经很执着。没有财富、没有显赫的家世，卑微的我与你相配的唯一途径就是：要在研究程序人上面取得重大的突破。我没日没夜的呆在实验室，终于攻克了芯片和人脑完美结合的关键技术。当我兴奋不已时，张工程师却悄悄动了我的电脑，下载了全部的技术想据为已有，我苦苦哀求，争执中，他掐紧我的脖子，我头脑一片空白，使劲挣扎，那之后的事最后也回想不起。等我回过神来，他已躺在地上，头上的血不停的漫延开来。

曾经执着不惜牺牲一切想要和你在一起，你沉默着不肯向前给我勇敢的底气，连命运也不肯给我们相爱相守的运气。无论我是人类，还是程序人，是不是命运一开始就已在你我的缘分中植入必然的分离。

在我和梓墨离开的第二天新闻媒体报道出，GR新任副总裁涉嫌利用职务之便违法对其购买的36号程序人进行可逆操作，司法部门已介入调查，GR公司因此股价大跌。

山峦寂静，月色如水，轻柔的晚风轻轻拂过，草丛里的虫儿轻声低吟，或浅唱，或合奏，萤火虫漫天飞舞，梓默常把捉到的萤火虫装在纱布里放在我床帐里。

他知我喜好花草，屋内四处皆有植物，四季皆有花香，都是他细心养的。我知他开始喜茶，变专心做了一套茶器给他，收到礼物时，他喜极而泣。

不知不觉已在这山间过了一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梓默常笑我已如农妇。

给梓默倒茶水时，新闻里突然播出，在人工智能研究有重大突破的GR副总裁取消了跟董事长女儿的订婚，宣布与36号程序人结婚，举世震惊，引起舆论一片哗然。

我轻瞄了一眼新闻，那个程序人和我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梓默不动声色的关掉新闻，喝了一口茶，笑着说：“你泡茶的功夫日渐长进了！”

望着窗外的满目翠绿，想起给他发出的最后一条短信：“我照片背面有你想要的一切。”

回过神来轻笑着看向梓墨，眼神清朗：浮世事无限，何须要到头。壮心为客尽，孤迹卧去休。有过痛苦、方知众生疾苦，有过牵挂，才能放下牵挂，有过执着，才能最后真正放下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