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午夜，柬埔寨金边街头。
“风声越来越紧，昨夜又有两个朋友消失了......”L牵起我的手。
我警觉地扫视了一眼四周，很庆幸只看到些闲散的身影，他们安安静静地走着，没有一星半点忧愁的模样。
“不用羡慕他们，若你签约，一样可得现世安稳。”L总是能在第一时间敏锐捕捉到我的思绪。
“现世安稳？！谁知以后会怎样？就不签！死也要死个明明白白。要不，咱逃跑？”
“跑？往哪儿跑？！今晚就是你签约期限的最后一天了，再考虑考虑吧，别再固执了，自由真的那么重要？比活着还重要？”L的话透着忧伤。
“不自由，毋宁死！只是难为你了，与我并肩受苦。”
“唉......昨碗我得到个新消息，说是在小兴安岭的密林里藏有一个水晶洞，是一个神秘的‘自由灵魂避难所’。”
“消息可靠？"
“可靠，但有个条件，必须带肉身随行。”
“嗯......”
有小雨点开始砸下，看这架势，只怕今晚会有雷电，那可是可将我们置于死地的东西。
“天色不对，天也快亮了，赶紧回吧......你最后再想想.......真的确定放弃签约机会？”
“要签你自己去签！”我甩开了L的手，径自往前走去，他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快速地追上了我的步伐。
-02-
“叮铃铃~”
女人被闹铃声惊醒，她一只手娴熟地关闹铃，一只手推了几下身边的男人，接着，她抄起床边一个枕头“啪”的一声捂住了脸：“唉呀，一大早上就这么困，昨晚明明睡得很早嘛。”
“吁...”旁边的男人长呼一口气，也醒了过来：“是很奇怪，我也觉得累，昨晚我梦见和你一起走在一个陌生城市的街头，你还说想去小兴安岭找个什么水晶洞......你真想去吗？要不我现在就打电话请休年假吧，最近正好事情不多，咱可以从满洲里开始，沿呼伦贝尔大草原，经根河湿地，一路玩到小兴安岭去.......”
“太棒了！你今天咋这么开窍？！哈哈！”女人丢开枕头一跃而起，跪在床上俯身抱住男人的肩膀就兴奋的晃了起来。
“哎呀哎呀！头都快被你摇晕了，你说这话还有良心在么？！”男人伸出强健的胳膊，一把勾住了女人的脖子，“咱相处这几年，我哪次没让你心想事成？”
一个吻顺势印了下去。
下午3点多，这对手牵手的恋人已经拖着行李箱站在首都机场的候机厅里了。
晚7点，他们顺利抵达了海拉尔机场旁的一家小酒店。
吃过晚餐后，两人就直接上了床，开始讨论起明日的行程，直聊到浓浓倦意侵袭而来时，倒头便进入了梦乡。
-03-
我起身时，L已守在床旁。
“咱今晚就在附近转转吧，别让他俩感觉太累，明儿还得赶路呢。”他边说边拉起我的手，把我从女人身上拽了出来。
我们边走边聊，不知不觉走进了机场候机厅。
“你说，到底谁才是大BOSS？我们好歹也活了几千年，更迭过这么多朝代，替换过无数肉身，一直与世无争活得自在快活，现在居然这么莫名其妙地被逼至绝境，连对手是谁都不清楚！”
“似乎没人知道他们是谁，但这事儿发生绝非偶然。他们很早就在打我们的主意了，但一直小心谨慎，善于伪装。”
“你回想一下，3000年前，埃及、希腊和印度开始有人把原始催眠术翻了出来，同时，数量众多的非洲、古希腊、中国和印度的各路宗派及巫术，全都冒了出来，是不是很奇怪？”
“我的直觉是，他们一直在小心翼翼地靠近我们，绞尽脑汁地想要增进对我们的了解。可我们呢？不但没有制止他们，反而出于好奇毫无芥蒂地听从了他们的摆布，甚至还有不少灵魂和他们进行过深度交流，让对方彻彻底底的了解了我们。”
“你再回想一下，18世纪，市面上突然出现了脑神经磁疗机，紧接着一切都开始失控：测谎仪、镇定剂、兴奋剂、安眠药，层出不穷。你再想想最近这十多年，‘爱情制造机’、‘情感控制仪’、‘思想感应手套’、‘灵魂监控机’、‘性格驯服剂’，哪个所谓新发明不是在针对我们？”
“现在想来，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控制并驯服我们。他们真是有耐心啊，足足用了3000年时间，有步骤有策略地编织着这张大网，现在才开始真正收网。”
我叹了口气：“唉......可惜我没你这么敏锐的感知力......我只是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20年前他们还那么有耐心，最近这些年却突然开始明目张胆地对我们大规模戕害？今年甚至启用了'灵魂焚烧炉’来胁迫我们与他们签约~”
“我也不清楚，只是隐约觉得他们垂涎的是我们的肉体，但他们为什么要这样，我不清楚。”
连L都想不明白的事，我当然更是搭不上话了，我们沉默了下来，各自想着心事。
“你看，她好可爱呀！”旁边座椅上一个躺在妈妈怀里的女婴引起了我的注意：这个肥嘟嘟的小家伙刚喝饱了奶水，正神气活现地四下张望着。我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想捏一把她那莲藕般的小胖胳膊......
“哇~”小家伙全身一颤，毫不领情的嚎啕大哭起来，把在场的人都惊了一跳。
“你又胡来了！磁场禁区怎能说过就过？你是喜欢她没错，可她眼里看到的是白色的幽灵......”L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气急败坏地把我拽离了候机厅，一会儿功夫，我就被他摁回了酒店的大床上。
-04-
男人和女人次日一早起床，租了辆越野车，满心期望的上了路。
当下并非旅游旺季，来小兴安岭游玩的人并不多，两人开着车窗，一路欣赏着一望无际的草原、童话般美丽的湿地和葱葱郁郁的小树林，洒下了一路欢歌笑语。
走走歇歇三天，第四天上午终于钻到了小兴安岭的山腹深处。
老树林里格外幽静，可能因为林子太密，鸟鸣声都很稀落。车沿着堆满腐叶的小土路开了三个多小时，未见一车一人。
车开到一个Y字路口时停住了，男人正琢摩该选哪条路，女人却被自由翻飞的黄粉蝶所吸引，跟随其后流连忘返，男人只好小心翼翼开着车跟了上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车渐渐偏离了大道，爬上了一条更加僻静的林间小道。再往前开了十分钟后，男人突然发觉前方已无路可走了。
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一条被鞋底踩出来的小径，蜿蜿蜒蜒，不知通往何处。
女人突然发觉前方地面有一群群的蝴蝶，正围着几汪浅浅的积水飞飞停停。
“哈！这可是我平生第一次看到这么多蝴蝶一起饮水！”她毫不犹豫地跳下了车，抄起手机就悄悄凑了过去，男人也跟着下了车，尾随其后。不知不觉，两人已扎进了密林深处。
“快看，这儿！”男人突然发出一声惊呼，用手快速的扒拉开一层厚实的藤蔓，女人扭头一看，在那藤蔓后，居然显出了一个两尺宽一人高的洞口。
“敢不敢进去闯闯？”男人挑起眉，笑着望向女人，“这洞应该不深，前方就有光亮，没几步就能穿出去。”
“和你在一起，有啥不敢的！”女人也把眉头往上神气的一挑，却急忙将自己的手递向了男人。
-05-
两人紧紧牵着手，一前一后走了十来步，突然，眼前突然如同一个被拉开了幕布的舞台般豁然开朗，两人顿时屏住呼吸，被眼前壮观的景象惊在了原地。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巨大的岩洞。洞里随意地散布着大簇大簇的水晶柱。再看那光源产生之地——是一棵光芒耀眼的巨大水晶树，这棵树足足有十丈高，几束来自于上方的光线，被无数水晶争相折射，使整个山洞蓬荜生辉。
“哇~~”足足愣了一分钟，两人才如大梦初醒般发出了一声惊呼！
女人急忙举起手机，男人也好奇地走近了那些水晶柱，一簇一簇看了过去。
水晶柱很大，五颜六色、晶莹夺目。
女人最喜欢的是一簇碧绿的水晶，那里面显露着隐隐约约的花纹，神秘优雅。女人伸出双臂，搂住那簇水晶使劲儿摇了摇，水晶纹丝不动。
两人边看边惊叹，终于在水晶树下汇集到了一处。
抬眼一看，这棵如冰雪般纯净的树上坠满了无数颗大小不一的水晶，叮当作响。那些水晶颜色不同形态各异，但每颗都是那么晶莹透亮、圆润迷人。
女人情不自禁的伸手够了够，还差着一丈距离，只能望洋兴叹。她又伸出手指数了数，数量太多了，就好像香樟树上茂盛的绿叶，哪里能数得清楚。
夜幕已悄然降临。
从沉醉中惊醒的男女，突然发现四周已是黑黢黢一片，早已找不到来时的路。
女人害怕了起来，她慢慢退向洞壁，蹲下身子，全身缩成了一团。
男人将她一把搂在怀里说：“这样的经历一辈子都难遇一次，回想起来该有多浪漫，俗话说既来之则安之，这里看起来也挺安全，不如就在这里歇上一晚吧。”
他脱下自己的冲锋衣裹到女人身上，陪女人蜷腿坐了下去。
为驱散恐惧，两人开始聊起各种温馨的话题：小时的趣事，甜蜜的恋情，不久后即将举行的婚礼。
抱着......聊着......迷迷糊糊坠入了梦乡。
-06-
“这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水晶洞吧？！”他俩一入睡，我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
我径直朝着最近的一簇水晶柱走去，想参悟一下有何玄机，却没想未及走近，就被一阵强烈的磁场逼得连连倒退。这磁场让我感觉极为压抑，心中涌上了不好的预感。
我远远看着那簇水晶，总觉着它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流动，可怎么看都看不清晰。
“这边！水晶树。”L拉着我的手走到了水晶树下。
仰脸望去，我能强烈感到整棵树都在流动着光影信息。
“它正在对我们发送能量信息。”
“我感受到了，嘘，让我们来仔细感受一下。”
水晶树给我们传递过来的不只有声音，还有画面，它用宏大的场面，纵横开阖的讲述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真相就以一部历史纪录片的形式在我眼前徐徐铺开。
-07-
原来，整个事件的操纵者是一种来自地底的透明生物：蛭。
蛭存活于地心已有上亿年，他们本性并不好斗，在3000年之前，虽然他们会暗中关注与自己共享地球的地表邻居，却从未产生过什么非分之想。
蛭知道地表发生的所有历史性事件，包括物种变换与文明更迭，图像实现：在漫长的岁月里，地表曾经出现过五次文明。有些文明盛极必衰自我毁灭了，也有些文明是被外来族群毁灭了，人类文明是在地表产生的第六次文明。
蛭并不太关心这些。
蛭拥有高级智慧，他们是一种永生物种，既不会繁殖也不会死亡。他们曾经非常享受自己上亿年积淀的高度文明，在地心世界心满意足的过着美好的小日子。
不料四千年前，有一部分蛭不知何故突发变异，他们每隔100年就会产生一次裂变。
从此蛭的数量越来越多，地心不堪重负。
3000年前，蛭王终于下定决心，扩大生存空间：占领地表，再从地表走向外太空。
但是，有一个原因阻碍了蛭用直接进攻的方式占领地表，那就是：这种透明的地心生物无法适应地表强烈的日照。要想在地表存活，他们必须寄居于人体，他们也曾想过使用机器寄主，但反复比较，还是觉得人体更为柔软舒适。
蛭对人体的控制方法比灵魂更直接，他们通过能量直接控制人体细胞、神经、血液、关节，也就是说，他们可以变身为人体大脑，而人体对于他们而言，只如一件衣衫。
经过调查，蛭得知自己的最大对手是灵魂：除非灵魂自愿离开，否则只要人类大脑还在，灵魂就可以通过操纵大脑控制人体。目前若是强行杀死大脑，肉体也会随之死亡。
蛭经过仔细考量，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精心布局，与灵魂打一场没有硝烟的持久战。
-08-
3000年前，人类文明发展还极其缓慢，一直在游牧文明与农耕文明之中徘徊，人类非常崇拜灵魂，崇尚身心灵的统一。
思量再三，蛭王做出了一个重大决策：想要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只有先想办法帮人类加速进入高度文明，让他们把对灵魂的原始崇拜转变为对文明本身的依赖，才可能让人类放弃灵魂，自取灭亡。
此后，蛭王每年都会派出一些先锋军趁着浓浓夜色从位于北极圈冰山深处的出口爬上地表。
第一批蛭不得不暂借被灵魂厌弃的肉体苟活，但他们很快学会了如何用地底的丰富的宝藏与一些贪婪的灵魂做交易，比如，很多灵魂就极为喜欢他们提供的水晶，而甘愿用健康的肉体与之交换。
当然，也有一些灵魂看透了他们的鬼把戏，拒绝了交易，还给他们取了个代号：魔鬼。
这些从地底爬出的魔鬼努力工作，希望利用各种契机推动人类文明发展，结果发觉人类非常固执，总是不放弃对灵魂的信仰，排斥高度文明。
直到最近几百年，事态才有了质的突破。魔鬼们找了块陆地，建立起了一个特别的国家，通过努力经营，吸引了地球上最聪明的人类汇集一堂。这个国家变得越来越富有，富得让所有人类都开始眼馋，人们终于开始发现了文明的好处。终于，在蛭的高度智慧引领下，人类文明终于腾飞了。体味着高科技的人类开始大量依赖高智能设备，也开始为了物欲而主动抛弃灵魂。人类的大脑因此为明显萎缩。
蛭同时做了这么件事儿：让人体这件衣服能穿上一辈子——20年前，他们实现了通过更换人体器官来延长肉体寿命，最近这几年他们已彻底掌握了最尖端的生物技术：通过控制细胞分裂次数与编写细胞分裂程序来让人体自体重生，永不灭亡。
现在，蛭觉得是收网的时候了：他们开始驯服灵魂——宣称只有与他们签约，永世效忠于蛭，协助他们管理肉体，灵魂们才可免除灰飞烟灭的厄运。
-09-
最后一个画面信息是一台恐怖的灵魂焚烧机，一群灵魂排着队走了进去，瞬间化作了一缕青烟，一片虚无。
最后的能量信息是一句话：“现在我们可额外赠送你一个签约机会，请面向我，将你的回复传送给我。”
原来如此......
在接收完水晶树传达的所有信息后，我深叹了一口气，扭头，温柔的注视着L，预备与他一起，肩并肩、手拉手，勇敢迎接最终宿命......
L的表情却有些奇怪。
注视着他的脸，我心中突然浮现出了一个疑问：“那为何，为何你要告诉我水晶洞是‘自由灵魂避难所’？”
他好一阵没有回答，最后才吞吞吐吐的传来信息：“这是你最后的机会，若你顺从，明天咱们便可一起回家，否则，你将会和他们一样，变成树上的一块水晶。”
“你？！如何知道？”
“......对不起......一周前，我已签约。”
“你居然......”一股清冽的寒意从我足底升起，我猛地甩开了他的手，却硬生生地把“背叛我”三个字咽了下去。
我不忍表达，更不想面对。
-10-
结局：可自选
A.
“我劝过你的，可你永远那么执拗......”L的信息里含着一份愧疚。
“你现在虽暂居肉身，等蛭一来你便成为孤魂，为他人做奴隶，这种苟活有何意义？”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但最后他还是说了出来，“契约上有一条，只要带不愿归顺的灵魂来到这里，即可获褒奖：永住肉身。”
“你！也罢！这是你的自由”，我又深吸了一口气，扭头望向那个熟睡中的女人：“我走了，她怎么办？”
“蛭不会浪费任何优质肉身，他们承诺会找一个温顺可爱的灵魂入住。”L传来的信息里，参杂着让我格外陌生的情绪。
“......”我沉默了一会儿，独自走开，仰头面向水晶树，闭上眼睛，将自己的能量信息准确清晰的传达了出去：“不！”
一阵强大的能量扑来，我瞬间凝结成了一颗坠在水晶树上的白水晶：小小的，亮晶晶的，泪滴的形状。
3个月后......
一片绿油油的草坪上正举行着一场盛大的婚礼。
仪式过后，一个朋友走过来，递给新娘一份礼物，新娘打开礼物盒，惊喜地笑了：黑色丝绒礼品盒里，静静的躺着一根项链，坠子处，是一颗在阳光下熠熠发光的泪滴形白水晶。
B.
“我就知道给你再多机会，你也不会签约，”L传过来的信息中居然参杂着一丝欢愉，“没关系，我只是假意签约，目的争取到最后这段与你共处的时光。我不会留下你独自苟活。”
“那他们俩咋办？”我用留恋的目光看着角落里那一对正拥抱着熟睡的男女。
“蛭会派顺从的灵魂来接管他们，他们不会舍得浪费任何一个肉体。”
“那就好。”
我拉起了L的手，我们十指回扣，对视了一眼，同时仰面，对着水晶树给出了我们最终的答复：“不！”
一阵强大的能量扑来，我们瞬间凝结成了坠在水晶树上的两颗蓝水晶，两颗心的模样，互相交叠着。
那抹蓝，纯净得好像辽阔的天空，深邃得好似沉静的大海，美丽、晶莹、永恒。
文 | 咏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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