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我浑身疼痛地醒转的时候,窗外阳光很是强烈,从隔着的一层厚厚窗帘透入,仍照得室内亮堂堂的。屋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连空调嗡嗡的轻响都能清晰地听见。
眼睛慢慢适应了光线后,我努力地四处张望,按照如此天光,还有窗帘缝隙处可瞧见的,朵朵橙红如报喜的凌霄花来看,此时应是夏天了。在空调运转之下,室内的温度很是适宜,我也只盖了一层薄薄的床单。
“唉……”我满足地叹了一口气。真幸运啊,竟然还能够再一次醒来,清晰地看着这个世界。很显然,我还是在一间医院的病房,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床单,只是似乎不是原先的那家医院了。
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了?他们都去了哪里了?或许太过劳累了都去休息了吧?老爸老妈定是操碎了心吧?还有……阿卓呢?想起昏睡前躺在阿卓的怀里,他痛不欲生的模样,我不禁眼角也浮上了泪花。
多久了啊,好似过了一个世纪之长,阿卓,你可好?我实在太想你!
时光静静地过去,我试着抬了抬自己的胳膊,纤细的胳膊还是一样没什么血色,似乎看得见青色的血管下沽沽流动的鲜血。摊开五根手指再握紧,感受着自己的苍白与无力,是那种久病之后的虚乏。不过,终还是醒了。似乎,这是一个好预兆吧?肺癌,虽已是到了晚期,然而终是被我战胜了么?
“啪嗒——”有细微的自动锁开的声音,门无声地推开,进来一个穿白大褂的老医生。见我醒了,他眼现惊喜的神色,紧着几步上前,拿起仪器就搭在我的胸前听心跳。
听着听着,他眉头似乎松展开来,一把扯下口罩,迫不及待地问我:“你感觉如何?”
“嗯,真不错。”我对他感激一笑,这医生看上去温文慈祥,五六十岁的年纪,中等身材,很好的涵养呢。
“我好多了,虽然还是很没有力气,但感觉在渐渐恢复哩。”
“很好!”他满意一笑,摸了摸我的额头,似是不经意地问我,“你睡了很久了,还记得自己叫什么,生什么病了吗?”
“当然记得啦,我叫晴蓝,只不过是咳嗽,还以为没事的,后来发现痰间竟有血,一查,居然到肺癌晚期了。”他听了微微地笑,鼓励地拍了拍我的手,“我这就去通知你的家属,你等着。”说完脚步轻松地走了出去。
我并没有等多久,不过十分钟吧,门又重被推开,奔进来两个熟悉的激动的亲爱的老人家——我的父母亲。他们一阵风似地跑到我的床前,又站住了,又是犹疑又是惊喜地看住我,似是不可置信般,又似是试探般地轻轻唤我:“阿……蓝?!”那语气,生怕我会被一阵风刮跑了似的。
我怔怔,看着他们白了大片的头发和额上平添的皱纹与沧桑,一下子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只来得及叫了一声:“爸——,妈——”便哗然泪下。
他们扑过来。妈一把把我揽在了怀里,哭得泪水纵横,声堵气塞:“蓝儿,我的蓝儿啊……”
呵,终于又能这样躲在爸妈的怀里,我哭得无比的满足与惬意,不管不顾,直哭得天昏地暗。哭够了,才擦干眼泪,左右看看,不好意思极了,娇嗔道:“爸!妈!蓝儿醒了,你们该高兴的啊!”
“唉,唉,是啊……”双亲忙不迭地应我,老妈顺手从我床头纸巾盒里抽了两张湿纸巾帮我擦脸,“蓝儿醒了,爸妈是太高兴了,你不知,你这一睡……”说着说着不由又要哽咽起来。
“好了,妈——”我撒娇,顺口提道,“怎么不见阿卓呢?他去哪里了?”
“这……阿卓啊,他这几天去出差啦。他过几天来看你……”妈突然有点语不成调,装作擦泪把眼睛都藏了起来不看我。
“哦。”我有点失落,眸光不由转淡了。不过想想,也是啊,都这么久了,阿卓哪能片刻都在身边的呢。我昏睡了到底多久了?想那时节还是很冷的冬天,现在是夏天,不会睡了三四个月了吧?
我惊起,“妈,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现在到七月啦,你都睡了五个月了,中间断断续续地清醒,不知还记不记得。”爸按住惊慌失措的妈,沉稳地对我说。
“哦——”我继续躺下,喃喃道,“都这么久了,都误了一个春天了呢。”
贰〈〈〈〈〈
爸妈把我接回了家。这些年家里地产生意做得红火。家大业大,爸妈却唯剩我一个女儿。家座落在京湾半岛,太过宽敞的别墅只零丁的一家三口与一个女管家夏姨、一个保安王叔居住。
我一回来,家似乎便恢复了勃勃生机。我从小是个调皮的,片刻不得消停,常逗得爸妈哈哈大笑。如今虽是大病初愈,他们却看到我便欢喜,脸上都笑成了一朵菊花,人也看着年轻精神了不少。我很是欣慰,真好,幸好自己还能醒过来陪伴他们,总算没给他们添上一层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遗憾!
我恢复得很快,没过几天便可以自由行走了。饮食也正常了起来,脸上气色渐渐恢复,又回到了最初白里透红的模样。于是连医院带回来的特护小柳也不需要了,让她回了医院。
真开心啊!我想,哼!偏不给阿卓打电话,等他回来,健康活泼地出现在他面前,给他这么一个大大的惊喜,他一定不知该如何高兴才好!
特意跑去交待爸妈不要打电话给阿卓,我说,千万要保密哦!你们只告诉他,我还在医院里就行啦!
老两口听了,有点愣神,欲言又止,互相对视了一眼,继而又很无奈地都摇了摇头。我才不管呢,反正我很想阿卓,虽然迫不及待想见他,但也不能误了他办正事呀!今天是7月10日了,回家都一个星期了,我开始掰着手指头数,不知还要等阿卓等几天呢?应该快了吧?
我满足地伸了伸懒腰,照此下去,再过两天,我便可以回去帮老爸打理公司了。活着真好啊!
我转了个圈,身上这款的裙子我一直很喜欢,真丝的质地,清爽的淡淡的蓝,穿在身上柔如肌肤。我轻轻地旋转,沿着光滑的地板跳起我最爱的芭蕾,心情也这般仿似绽开成了一朵淡蓝的花朵,阿卓见了,定又要看得傻傻的,眨都不肯眨一眼……
只是,我停了下来……这可恶的阿卓!他竟然都不想我吗?没给他打电话,他也该打电话回来了吧,怎么都不直接打电话给我啊。我瞅了瞅父母给我的新手机,一天到晚连个信息也没有。号码也没变啊。这念头不过转了转就释然了,他不知道我醒了呢,他是想让我好好休息快快恢复吧。
可我都能去上班了啊!我有点心急了,没想到爸妈一致不同意我这么早去上班,居然让我就在家歇着。
老爸见我急了,沉默了片刻,郑重地按住我的肩膀说:“蓝儿啊,有一件事一直没有告诉你,自你生病后,我们想通了,钱失去了还能再赚,可是健康失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所以,在你昏迷期间……我们已把所有产业折现转让了。从今以后,只专心在家陪你。”
啊?我感动得鼻子泛酸,一下子说不出责怪的话来。那可是爸与大伯多年的心血啊,大伯去世后,这一大摊子都压在了爸爸肩上,爸看这些产业更胜于生命!却为了我,就这么说舍就舍了?
妈亦执了我的手,怜爱地说:“孩子,你能恢复到这样我们很是高兴,反正我们也不缺钱,你也不急着去赚钱,实在闷了,找点自己喜欢的事做做。爸妈也老了,你就当在家多陪陪我们吧,啊?”
这么一说,我想想也是,人生多磨难,能多陪陪老人家就多陪陪他们吧。自己从生死关走了这么一回,才知时光当真是宝贵啊,现在的每一分钟简直就是赚来的。
叁〈〈〈〈〈
于是又这么等待下去,反正别墅够大,庭院花园各处角落常有小小的机器护理工出没,修花剪草,咔嚓咔嚓的声音及机械走动的声音听来也甚是热闹。陪完爸妈之余,我总喜欢一个人拿了本书躲到浓荫深处去,看书、思考、发呆,还有……想念阿卓。
没有阿卓陪伴,天光怎么这么长啊,一天一天,日子似乎无穷无尽。医生曾交待过,说我暂时要远离电脑电视,也不知是何缘故。连爸妈都不开电视看节目了。如此漫漫,数一数,也才不过过了半个月。
我开始急躁。止不住的想念。走过回廊,那座小轩亭下的池塘有睡莲婷婷开放。想那一年的夏天,阿卓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只小船,我们拿了竹竿乱撑一气,结果小船在池塘里团团转,把我们都转得晕头转向,却开心得大笑,直笑得岔不过气来。
如今,满塘睡莲只在一隅静静地开放,破败的小船也孤零零,寂寞地停泊在岸边,空气里却似乎仍飘荡着我们欢快的笑声。
情思满矣。阿卓,我实在是太想念你。你究竟要什么时候回来?
我拿起手机,终于拨出了那熟捻于心的号码。接通那一刻,心咚地似停止了跳动,然而,电话那一端却传来一声机械的女音:“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已停机——”
已停机?这怎么可能?已停机!我的大脑一片空白。难道他换了号码?可是,他如果换了号码,父母为何不对我提及呢?
我匆匆地拔腿往回跑,想要找爸妈问个清楚。跑过长长的走廊,穿过花木扶疏的花园,再拐个弯,便有一排木质长椅,可我实在是跑不动了。
我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蹲到地上直喘气。静谧的空气里,爸长长的叹气声突然传来,我犹疑地望向长椅的方向,看见了双亲并排坐着的背影。
看见妈小声地对爸说:“这件事,她迟早要知道的,不如对她说——”“也好,就告诉她阿卓变心了吧,叫她不要去找阿卓那孩子了,也不用两人见了面不好说。这件事还真是有点难办……”
花园里树影摇晃,花香实在太浓郁了呵,周围是满树洁白的玉兰花在轻轻晃荡,必竟是七月流火时节了,空气是如此的窒闷。我坐到了地上,生生地被这“变心”两个字给击中了。
这两个字,仿似重磅子弹般毫无防备就这样“嗖”地一声,重重地穿透了我,令我的心腔刹那空了出来。我捂住胸口,阿卓的笑脸不断在眼前出现,他情深似海,把我额前的乱发细细地拨到脑后,一遍遍地对我说,阿蓝,你一定要好起来,阿蓝,我不能没有你……
而今,我好起来了,他却变心了!这怎么会?怎么可能?叫我如何能够相信?!我很冷,很冷,于是忍不住伸出双臂紧紧紧紧地抱住了自己。一旁有“咔咔”的机器脚步声,银白的莹光在我面前只一晃,眼前就突然全黑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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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时候,已是天黑了。窗外有萤火点点闪耀,却再也引不起我的兴趣。心已经冷了吧,连夏夜的温度都如此冰冷。
躺着,我想了很多,浅蓝色的天花板似渐渐漾开,阿卓的脸挥也挥不去。我想我都这么大个人了,也不能再拿这事让二老为我担心了。而今之计,只能装作没事,想办法见上阿卓一面。
阿卓,我总是要见他一面的。我也曾以为我们的感情只是平平淡淡,却在得知我患癌的一年时光里,见证了他对我似海的深情。若不是那段时光,现在的我也不会这么心痛难当!
我想,我要尽快好起来,我要去找他。始终要见见他,见见他遇见了什么样的女子,才会令他对我变心。只有见他,才会一洗我心头疑惑。
为了让父母放心,我只装作那天是在太阳底下跑累了。他们倒也想主动提起阿卓,都被我轻轻一语带过,成功地转移了话题。
不过五天,我便让自己恢复如常。这天,是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我执意要一个人去外面商场逛逛。父母拦不住我,只好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去去就回,别走远了。
我开了自己的小银马飞车,一出这条街,便直奔阿卓住处而去。一路上,只觉路边风景奇佳,市容市貌比前几个月变化了不少。不禁有点感叹,这生活当真是日新月异,令人目不瑕接啊!
阿卓他一个人打拼甚是清苦,自创了一家电子科学杂志社,自己操刀做编辑兼记者,还住在公寓楼里。父母曾力劝他入住我家别墅,他不肯,非说要亲手为我创造幸福。
走进熟悉的公寓楼,1302,阿卓的家,我手握钥匙久久不开,终于鼓起勇气礼貌地按响了门铃。门打开,出现的却不是阿卓,而是一个年轻的陌生男子。他瞧着我彬彬有礼:“小姐,请问你找谁?”
我找谁?我讶然,才几个月而已,阿卓便连家都搬了么!
“哦,小姐找阿卓么?阿卓前一年就搬家了,搬到新买的别墅,在市郊,把这里给单身员工住啦。”男子见我满脸茫然,如是说。
“一年前?不会吧?你记错了吧?”我不由失声叫了出来。一年前?阿卓正日日陪在我身边,他怎么提也未提!虽然我知道他在市郊买了别墅,准备作为我们的婚房,而且还带我去看过施工现场,但也没这么快就可以入住了吧!
“不会啊!这怎么会记错?那一天搬家我还在这里帮忙的,是2026年7月1日,我不会记错的。”男子越发肯定地说。
“你说什么?2026年?不会吧?”我看看手里的手机,显示日期明明是2021年呀,他怎么回事?我奇怪地看着他,“现在才2021年,你说他2026年搬家?”
“2021年?”男子显然愣住了,但片刻之后他却弯了腰笑得直捧腹:“小姐你真会开玩笑,和阿卓老板性格真是像啊,一定是他好朋友了!”
说着他抬起头,认真地看了看我:“咦!你看起来真是面熟啊!对啦,我帮阿卓搬东西的时候见过你的相片!你们俩的合影呢,阿卓可宝贝了!”
“哦?是吗?”我茫然了。那他搬家干嘛?变心干嘛?又干嘛要躲着我呢?
“是呀!”男子热心地说,“你去那里找他吧,他现在在家的。我们刚通了电话哪。你知不知道地址呢?”
“哦。谢谢。”我木然地转身,下楼,开车,往市郊方向急驰而去。我怎么会不知道地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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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市郊的别墅真是建好了。不,不仅是建好了,居然差不多都有人入住了。不,这么浩大的工程真的不是五个月就能完成的事!
我头脑一片迷糊,切了车里的音乐,调到新闻台,播音员口口声声报的日期确实是2027年。也就是说,现在是2027年7月,而不是2021年的7月,也就是说,我不止是昏睡了五个月,而是昏睡了六年零五个月!
这怎么可能?太荒谬了!我昏昏沉沉地把车停在别墅群空地上,昏昏沉沉地往熟悉的那幢楼走。
每走一步都是惊心。面前的这幢楼,墙壁刷成浅蓝的颜色,白色的栏杆斜斜而上,庭院里种满了蔷薇。蔷薇丛中,一个奶白色的秋千架迎风微微摆动。
呵,这不是当年我梦中的家么?那时我对阿卓信口乱说一通,我们的家要种满蔷薇,蔷薇丛中要有一架奶白色的秋千,秋千的绳索得用百花缠绕;墙壁要是蓝色的;栏杆刷成白色的……
我恍恍惚惚地推门,门竟然是虚掩着的。于是继续恍恍惚惚地进入这梦中的花园,坐在了秋千架下。已是傍晚了,微风凉凉地拂过,我一摸,一额头的汗。
手才刚放下,突然背后一声熟悉的呼唤声带着明显的不确定:“阿……蓝?”我缓缓回头,怕惊醒了自己的梦境。身后,果真是一身白衣、卓然不群的阿卓立在风里。是的,千真万确是阿卓!
此时,他手握着的一杯橙汁已无声坠地,他愣在了那里。我亦呆呆地看着他,还未回过神来,下一秒,他的瞳孔猛地倒映了我的脸,他已然冲上来抱住了我。
突然陷入他的怀里,我不可置信地挣扎了一下,不由自主,委屈的泪决了堤似地往外涌。心中又是欢喜又是生气,攥紧了拳头去捶他:“阿卓,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你变心了吗?你为什么变心?你为什么要变心……”
他一震,缓缓放开了我。做了错事般垂下了头。
我伸出手扯住他的衣服,不可置信地、小心翼翼地、哀求地望着他:“阿卓,你真的变心了?你真的不要我了?那你为什么还把房子装修成我喜欢的这样?”
“阿卓!我把你要的工具买回来啦,我们今天就可以用它慢慢松土啦……”
虚掩的围墙门外,突然轻松跃进一个样貌活泼的女孩,红衣白裤、长发飘扬、明眸皓齿、酒窝深深,手里正举着两把小孩玩的小锄头,兴奋地嚷嚷。见到我,她猛地站住了,慢慢地把锄头放下。
“唉,”她叹息,“你还是找上门来了……”
我眯了眼看她,好熟的一张脸啊,好熟的声音啊,好熟的一对酒窝啊!脑里灵光一闪,便想起来了,这不是那个之前曾在我病房的特护么?见证过我与阿卓日日相对的深情,曾无比羡慕我有一个如此优秀痴情男友的特护——陆灵么?!
原来如此!他们是什么时候的事?我为什么这么傻一直不曾发觉?我如受伤的小兽般迅速放开阿卓,震惊而惊恐地看他、看她,看着他们。我盯紧阿卓的眼,缓缓地说:“阿卓,是为她吗?”
“不,不——”阿卓连连摇头,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你告诉我,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我无法控制自己,步步紧逼,“难道你以前的深情全是假的吗?那你早早离去便是,何苦要来骗我?你说,你要娶我,就算我得了绝症,明天就立刻死去,你也要娶我!”
我声嘶力竭,“那天,你还与我一起从病房偷偷溜出去领了结婚证,哈……不知那结婚证现在还算不算数呢?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并没有离婚吧!那么王思卓先生,我可不可以告你重婚罪?!”
阿卓脸色忽青忽白,竟是怔怔看了我好久,许久许久才似不相信地、有点惊喜地冒出了一句话:“阿蓝,你都记得?”
一看到我喷火的眼神,立刻又低下头去:“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听则已,一听更是愤恨难平,“对不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曾对你说过我最讨厌对不起三个字了!你说你今生今世,永远也没有机会对我说对不起!你永远不会让我听到对不起三个字!”
我恨得双眼喷火,简直想冲上去把他扯碎了,好看看他的心。
阿卓满脸痛楚地看着我,似要靠近我,想对我说什么,但陆灵已经走到他的身边,一把扯住他,攀住了他的胳膊。阿卓看了看她,就迅速把头低了下去,喃喃低语:“晴蓝……是我对不起你……”
又是对不起!看着他俩状态亲密的样子,我踉跄地往后退了一步、再退了一步。片刻之后,我就稳了稳身形,重又仰起头,从他们面前稳稳地走了过去。
不能在这里自取其辱了,我晴蓝,没有那么随便就被打败了的。还是回去罢。原来所谓的爱情,不过是一场笑话!
我木然地走出去、走出去……我要走出他的生命,走出我们共同的回忆。阳光透过树梢,铺金洒银,像我的心,碎了一地。那个人,王思卓,我可能根本也不认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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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撑着回到了家,我居然还能顺路买了两套衣服回去交差。居然还能穿着新衣服到爸妈面前展览了一番。
看二老放心的神色,我还轻轻松松提了提年份的事,说听广播听到了,说知道二老瞒我是生怕我接受不了。
见我反过来安慰他们,他们终于松了一口气。
生活总得过下去的,不是么?阿卓,这还是以前,我以为自己要死了,特意交待你的。如今我就当你死了罢。
只是收着这么一颗破碎的心,掩藏好它,今后还要强颜欢笑,真不明白自己能支撑到什么时候呵。我想唯有让自己忙碌起来,才能不去想念阿卓,把他渐渐忘记。2027年,我既然重新清醒过来,自然要活出更精彩的自己。
我一向雷厉风行,迅速在网上发了份简历。以我的专业与很小就打磨的业务能力,迅速地上任某著名医药公司的财务总监。
该公司经营的药品繁多,种类齐全,许多最新研制成功的药品往往别家还未开始销售,它已经列入销售名单。所以也与许多先进医疗机构有直接业务往来。
这一天,财务小李本约好去著名的医疗机构地海研究中心对帐,却临时打了电话来说有急事。我见大家都忙着,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去走这一遭。
开了车循了地址而去,踏进医院大门便觉得这里好熟悉。似乎当日出院时自己也曾从这里走出过。院门前栽了许多的凌霄花,似朦胧的一片橙色雾蔼,是别处不常见的景致,正是当日我醒来时为我报喜的那些花儿。
走进大门,前面有人影一闪,我定睛一看,竟是陆灵。不由蹑了脚步,悄悄跟了上去。
跟到二楼,拐个弯,她进了一间办公室,刚在门口就脆生生地喊“老爸——”她并没有把门顺手带上。我站在门边,清晰地听见有熟悉的声音应她:“灵儿,你怎么来了?”
声音温文慈祥,实在太熟悉,我忍不住从门缝边往里望,就瞧见了当日我清醒过来,第一眼看见的那位老医生。我看了看门前工作牌,原来他叫陆海,居然是陆灵的父亲。
门内响起陆灵略带生气的声音:“爸!她居然会找到我们那里去!害得这几天阿卓又魂不守舍的,根本不理我!”
“谁呀?”陆医生不解地问她。
“不就是叫你做的那个克隆人吗?怎么记忆都在啊!以为自己就是晴蓝!晴蓝都死了,她有什么资格缠着阿卓!”陆灵气呼呼地撒着娇。
“嘘——”陆医生止住她,接着有脚步声往门边走来,想是要关门吧。我下意识地一跳,快走了两步,下了台阶,人却惊在了那里。
她说什么?晴蓝死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谁死了?我不由回头看看自己在阳光下的影子。千真万确,是有影子的啊?我不是鬼魂,如果我不是晴蓝,那么,我是谁呢?
蓦地,陆灵所说的“克隆人”三个字猛然响起,如晴天霹雳一般划过我的脑海。我浑身打了个激灵,她说的是我吗?她说的一定是我!这一直要回避的字眼其实让所有的疑惑都有了答案。
其实我自己也曾有过这样荒唐的想法的,因为以前昏迷时听爸偷偷对妈提起过……却始终不敢去揭开这个谜底。额头前莫名的一个小硬块我一直对它视而不见,我害怕这个真相,其实一直以来,我都在自欺欺人。
呵,难怪……原来我不是晴蓝啊,我不过是个克隆人啊!可是阿卓,为什么我一样有情感,有这么多我们之间的记忆,为什么我的心也会痛呢?
我原以为自己已活过二八年华,原来才不过是活了一个多月而已。如果我不曾记得自己有多爱阿卓,只让我快乐地陪伴着父母,那该有多好?
我呆呆地站在台阶上,想了又想,想了又想,脑袋似要爆炸开来,我终于无法承受这份重量,在正从周围经过的两位女子的尖叫声里,一头从台阶上栽了下去。
柒〈〈〈〈〈
再睁开眼的时候,我又回到了那间熟悉的病房。妈紧紧握住我的手趴在我的床边。爸在一旁的摇椅上也睡着了,花白的脑袋垂着,两老又消瘦了不少,我看着无比的心疼。这心疼是如此的真实。
“爸——,妈——”我轻轻地唤他们。
他们猛地都惊醒过来,冲上来看我。
可我这时候更想要个真相,我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活着。我闭了闭眼再睁开,哀求般地看着他们,咬字清晰:“爸,妈,我都知道了,我是克隆人,是吗?”
妈终于哭出声来。爸的手抖抖索索抚上我的头,“孩子,不管怎样,你都是我们的女儿——”
“不!”我害怕地叫起来,“那我究竟是谁?我是谁呢……”我嚎啕大哭。
哭声里,陆医生适时地出现,他安慰地轻拍我的手,温文的声音传来,有一股镇定人心的力量:“孩子,别哭了,你就是晴蓝。”
“我是晴蓝吗?”我可怜兮兮地抬起头看他。
“是的,你是晴蓝。”他肯定地说,“你虽然是晴蓝的胚胎克隆的,但当时我们也封存了晴蓝对人世的情感与不舍的意念,共同创造了你,也就是说,你其实就是她。晴蓝要是在世,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只是她的一部份死了,她的所思所想与你是完全一样的,你是她生命的延续!你懂吗?”
“是吗?”我尤在颤抖,心却渐渐平静了下来。
“你父母和阿卓实在太爱你,他们都不舍得你离去,从不放弃你,于是想方设法要创造这样一个你,以延续你的生命。你也是我们地海研究中心的第一个奇迹,我想,这就是爱的力量,是爱的力量把你唤醒了!”
“阿卓……”我苦笑,摇头,“阿卓他……他很爱我吗?”
“孩子,这个我要替阿灵向你道歉,她是很爱阿卓,但她太任性了。以前是她带了阿卓与你父母来找我,求我们克隆一个你。我们研究了一下,这有助于满足亲人的想念,是一件好事,并且你父母资金也足够雄厚,让我们完成这一次试验。当时,我并不知道阿灵私下与阿卓达成了协议,要阿卓从今以后以陪伴阿灵作为代价,来交换你的新生……”
我震惊了。阿卓……所有的疑团都烟消云散,我真不该疑他呵!
“但阿卓心里始终只有一个你。”陆医生慈爱地摸着我的头发,“这些日子,阿灵是留住了他的人,却始终没有留住他的心。我劝过她了,她如今也死心了,她已经答应我成全你们两个!来,好孩子!你看看谁来了?”他的声音充满了鼓励与一种诱惑……
我不禁抬起头来,泪眼朦胧里,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蓦然看见阿卓正红着眼睛倚门而立,形容消瘦的他,正深情地望住我。眼里似波涛翻滚。
“阿卓……”我哽咽着向他张开了手臂。见他奔了过来,我赶紧紧紧地拥住了属于自己的幸福。
原来,只要我还是我自己,不论怎样,连疼痛都是好的。这一刻,我有点迷糊。可是我有多么害怕失去,就有多么珍惜。只怪自己当时不懂,做晴蓝有多幸福。那时从不用担心,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我。
我抖着手,拥紧他,可还是生怕这幸福会不会长了翅膀,突然就飞了。老半天,我犹豫又郑重地说:“阿卓,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我,不再记得我们的回忆……请你,不要再爱我。”
在他要出声反驳之前,我抬头看着把“心痛”两个字写在脸上的父母,又赶紧自信满满地笑起来:“不过,没有那一天的。你看,2027年,我还是我,你也还是你。”
人生幸福,无非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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