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丈夫刘本光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回响:“废物!市郊那块地皮,两年后就是学区房的位置……板上钉钉的合同都能搞砸了,养你们天天吃干饭……?”
这些难听的话,并不是骂在自己身上,但徐韵依然有些胆颤心惊。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对待丈夫,她的态度从年轻时的爱慕和仰视变成了自卑混杂的胆怯。
儿子一早就被司机送去幼儿园了,给丈夫做完早饭,又拖了地,家里其实已经没多少活了。平时这个点,刘本光要么去工地巡视,要么去公司,而她就安稳守着电脑上上网。
但今天,刘本光的一个电话接一个,半晌出不了门。
他气愤到手的房产项目让别人撬走了,挂了电话,坐在饭桌前,脸依旧阴沉得像浓雾笼罩的冰山,眼中的煞气,叫人不寒而栗。
徐韵只得没活儿找活儿地又拿起了拖把,做贤良淑女状,默默对地面进行第二次抛光。
“每天都是八宝粥,就不能换点别的?”大概是被刚盛出来的热粥烫了嘴,刘本光越发地烦躁,“早就说让你雇个保姆……在外累得心焦,回来连口称心饭都吃不上!”
贝瓷饭勺被男人摔得叮当响,徐韵却只是默不作声。
她了解丈夫的脾气,这种时候只言片语的辩解都能引发男人新一轮的狂躁。
好在,刘本光喝完粥就夹着包出去了。
徐韵长舒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放松。
空旷的别墅徒留她一人,虽寂寞却也自由——哪怕,只是在有限空间里的自由。
2
“梅,我昨晚梦见你了。”
“梅,我下周出差去你的城市,咱们见面吧?”
“梅,你放心,如果你不愿意,我绝不碰你!我只想给你一个拥抱……”
徐韵的网名叫“冬雪寒梅”。
在社交平台上,她精心挑选的头像是一张在朦胧灯光下撩拨头发的侧影照,看不清年龄,也辨不明五官,但玲珑的曲线和略带落寞的眼神却能凸显少妇的诱惑,又不至于太低俗露骨。
在网上,找到一个能聊上几句的男人委实不易。
徐韵见识过太多男人,没聊几句,就急吼吼地跟她要视频,要私密照,甚至干脆发来一堆不堪入目的动态图,令人倒足胃口。
这个自称是工程师的男人,已经跟徐韵聊了三个多月了。丈夫不在家时,她就是靠着跟这个异地男人的绵绵情话,才安然度过那一段段漫长又虚空的时光。
不过,徐韵深知刘本光的秉性:一旦出轨事发,她将死无葬身之地——房子、车子、存款、儿子,哪一样她都留不住。
所以,徐韵向来是有底线的。她秉承着只聊、不见、绝不透漏真实信息的原则。
她放任自己在虚幻的情话里沉沦,用想象弥补现实的冰冷,在网络上她是妖冶放浪风情万种的美娇娘,可一旦触及现实,她马上龟缩回一个贤良贞妇。
真可惜,今天这个叫“陌上公子”的男人也耐不住性子要逼她见面了,那么,纵有再多不舍,她也只能把男人拉黑。
看着男人的头像变灰,徐韵长叹一口气,怅然若失。
男人啊,果然都是下半身动物,说得再好听,还不是为了搂你上床?
阳光透过米白色的窗纱,给肃穆的卧室送来了一丝早春的温暖,屋外阳光正好,屋内却寂然无声。
耐不住寂寞,徐韵给闺蜜董筱筱打了电话:“筱筱,一起去作美容吧?”
“韵,对不住啊!我这有情况……要不,改天吧?”电话里,董筱筱笑得神秘娇媚。
徐韵知道,董筱筱的情况就是那个大长腿的供货商。
说起来,徐韵着实可怜。
结婚后,她不但淡出了工作圈,和从前的朋友也基本断了联系。就连这董筱筱,也是通过丈夫才认识的。她是刘本光合作伙伴的妻子。
董筱筱是小三上位,天生的桃面细腰,比她二婚的老公足足小了十几岁。
她可比徐韵有头脑多了。
还没结婚的时候,董筱筱就软磨硬泡着让男人给她买了商铺,婚后又开起了茶馆,现在经营得有模有样。
董筱筱的老公二婚娶了娇妻,却依旧在外拈花惹草,董筱筱闹了好几回都不见效。一赌气,索性她自己也借着开店的便利勾搭了个身强力壮的小狼狗。
她的名目张胆,让徐韵看得提心吊胆。
然而,面对徐韵的大惊小怪,董筱筱却只是笑。
用董筱筱的话说:“老娘现在有房有车,有生意,还怕他个糟老头子?不用死老头踹我,哪天老娘不高兴,先把他踹了!倒是姐姐你,好歹也是大本学历,怎么就被刘哥吃得死死的?”
确实,在婚姻里,没有经济实力的女人就没有一切,这番话把徐韵堵得哑口无言。
其实,徐韵也常问自己,她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大学毕业时,徐韵在一家广告公司工作。
那时候,刘家的企业还没有完全交到刘本光手里,刘本光是在替父亲联系开盘楼房的广告策划案时认识了徐韵。
小门小户的姑娘遭遇了富二代的热烈追求,自然是把持不住的。
婚后,刘本光怕丢面子,就不让她再去上班了。
一晃,儿子上了幼儿园,她也在这种被圈养的生活中迷失了。
这期间,她不是没想过再出去读个学历,或者学门手艺,可丈夫并不支持。刘本光见惯了风月场的腌臜,便以己推人,担心一旦把老婆放出去,指不定哪天自己就被戴了绿帽子。他刘家又不缺那点三瓜俩枣的钱,何苦冒这风险?
在刘家人的眼中,伺候好老公和孩子才是女人的第一本分。
这就是有钱人的自私——嫁进刘家,她可以吃最好的,穿最好的,但当她需要他的时候,他尽可以不在;可是,只要他一声召唤,她必须随时随地热菜热汤地伺候好。
如此看来,这世界还是公平的——享受了有钱人的奢华,就得接受有钱人的自私。
故事:死寂之花3
周末,儿子吵着要吃可乐鸡翅,懒得叫司机,徐韵要了出租车,带儿子直奔超市。
市西这家超市位置远,东西贵得肉疼,一盒牛奶能卖到三十块,可生意依然络绎不绝。这里标榜,一切食物都是有机无公害的。
其实,到底是不是像宣传里说得那么环保,谁又能考证?
不过,在这里购物,已俨然成了有钱人彰显身份的象征。
每回在此购物时,享受着超市里怡人的灯光,舒适的温度和悠扬的钢琴曲,有那么一瞬间,徐韵觉得嫁给刘本光也算是个不错的选择。
准备结账时,徐韵一转身却惊觉儿子不见了!
她大喊着儿子的乳名,楼上楼下连跑了几趟,依然不见儿子的踪影。
快要瘫软时,一只有力的手拉住了她:“女士,请跟我到前台。”是个瘦高的短发女人。
短发女人把徐韵带到前台,询问了几句后,超市里响起了寻人广播:“刘灿灿小朋友,你的妈妈正在服务台等你。请各楼层保安留意一个穿大红色连帽卫衣的5岁男孩……”
短发女人用双手扳住徐韵的肩:“听我说,各楼层都有监控,门口的保安我也知会过了。现在,我再叫几个同事帮你分头找。”
女人眼神里有种坚定,言简意赅的几句话像微弱的凉风拂过徐韵心头的火山。
徐韵早没了主意,只是茫然地点头。
十几分钟后,短发女人把儿子带到了徐韵面前。
徐韵抱住儿子,哽咽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女人说:“这小家伙,跟着超市的运鱼车去货舱部了!怪不得听不到广播。”
儿子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替徐韵擦眼泪:“妈妈,我去看鱼了。”
短发女人蹲下,拉住灿灿的胳膊:“小朋友,记住,以后无论去什么地方要先告诉妈妈!”她表情严肃:“你应该向妈妈道歉。”
灿灿懵懂了两秒,然后一头扎进徐韵怀里,奶着声说:“妈妈,对不起。”
徐韵抹干泪,吸溜着鼻子向女人表达感谢。
此时,她才知道女人名叫丁利。
徐韵一定要请丁利吃饭。
正好到了下午超市交接班的时候,丁利推辞不过,便应下了。
徐韵问丁利想吃什么,牛排、西餐自助,还是意大利菜。
丁利笑了:“那些洋玩意儿我吃不惯,咱去撸串儿吧!”
徐韵问:“在哪儿?打车过去?”
丁利说:“这位置偏,不好打车。我拉你们。等着。”
徐韵有点意外。
果然,这年头,人不可貌相,没想到一个超市的临时工也有私家车。
过了一会儿,却见丁利跨着一辆越野摩托过来了,纯黑车身上漆了几道狂野的亮蓝色花纹,很是张扬。
阳光下,丁利右耳那三只细小的耳钉,正发出夺目的光彩。
徐韵一时看得呆了。
她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帅气的女人。
丁利用摩托车载着母子俩,在汽车穿行的马路上东拐西窜,风驰电掣。儿子灿灿第一次坐摩托车,兴奋得扯住嗓子一路尖叫。
丁利找了个带路边摊的烧烤馆子。
从她点菜的麻利劲儿,能看出是这儿的老主顾。
作为全职太太,徐韵得以保留的唯一爱好就只剩下保养了,烧烤一向被她看作是破坏美貌的洪水猛兽,轻易不沾口。
但那天,她破例陪丁利撸起了肉串,大口喝起了啤酒。
她喜欢丁利爽快的性子,她们俩人虽然性格迥异,却相谈甚欢。
内心深处,徐韵对丁利恣意的生活方式不无羡慕。
4
人生总是充满了偶然。
没想到,一次儿子险些走失的意外竟让徐韵多了一个知心朋友。
她们常在网上聊天。
徐韵惊叹于丁利的文化素养。
她的许多话像是看透了徐韵人生的困境,又像一种无意识的点拨——
“让人们受到束缚比让他们摆脱这种束缚更容易,只要这种束缚会带来利益。”
“男人的幸运在于,不论在成年还是在小时候,他们必须踏上一条艰苦的道路,但这是一条可靠的路;而女人的不幸则在于总是被诱惑包围;每一种事物都在诱使她走一条容易的路。”
“女人从不被要求奋发向上,而是听说只要滑下去,就可以到达极乐的天堂。当她发觉自己被海市蜃楼愚弄时,已经为时太晚……”
“滞留在无聊中,这只是不死,这不是活着。”
有一回,徐韵无意中在网上读到一篇文章,才知道原来丁利的许多话都是源自大作家波伏娃的著作。
她逐渐见识了丁利洒脱背后的另一面
——孤独而敏锐。
徐韵想,能结交这样一位奇女子,也许是上天自己乏味生活的垂怜吧。
周一到周三,丁利在超市只上半天班。
一开始,她们是约在茶馆见面,但徐韵从不让丁利掏钱。次数多了,丁利过意不去,便邀请徐韵去自己的出租屋做客。
丁利的出租屋是小区顶层的阁楼。房间不大,斜塔似的屋顶,随意摆在地上的软床垫就是床,原木茶几上的土陶花瓶里插了一束鲜雏菊,墙角落地的三角窗透出朦胧的暖阳……
徐韵喜欢这种简陋中透出的情调。
和董筱筱那类女伴在一起,她们谈论最多的就是男人、水光针和各种包包,和丁利在一起则完全不同。
很多时候,她们甚至无需说话,只是各自捧一本书,细细地读。
徐韵放着家里十几万的专业音响不听,偏喜欢跑到丁利的小巢,躺在地垫上,和女伴头贴着头听挂在墙壁上的淘宝播放器。
在这四十多平的狭小空间里,徐韵不再感到寂寞,她获得了彻底的放松。她彷佛又重新回十三四岁的少女时代,找到了一个可以分享所有秘密的挚友。
徐韵觉得,丁利是懂她的。
她的懦弱、她的天真和寂寞,丁利都懂。
她终于无需再隐藏,那些无处安放的情绪都会被丁利妥贴收藏。
5
这年五月底,刘本光出差了。
儿子也被公婆接去了新加坡度假。
彻底自由的徐韵索性住在了丁利家。
夜里,她们喝了些红酒。
莫文蔚的《寂寞恋人》在昏暗的阁楼里一遍遍地循环。
徐韵突然红了眼眶。
她说:“丁利,你知道吗?刘本光这次出差,是带了别的女人一起。他以为我不知道,哼……”徐韵举杯凄迷地一笑,“其实,我什么都清楚…”
昏黄的灯光透过红酒杯映在徐韵眼角,显出一种令人心碎的血红。
丁利轻轻拥住她:“徐韵,我知道,你很寂寞……”
她用手指轻拭徐韵面颊的泪,想再说些什么来安慰她。但徐韵突然用力地扑进她怀里,放声恸哭。
一瞬间,丁利的胸腔像被一柄利剑刺穿了。
一种悲痛的激情猛地将她点燃。
她的吻无法克制地落下来……
徐韵闭上眼,任由那种逐渐汹涌的温暖将自己淹没。
她听见丁利一面吻,一面呢喃:“韵,我的成长经历告诉我,男人是不可靠的……”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其实,丁利看她的眼神,她是懂得的。
她只是,不想承认。
毕竟,像丁利这样的人,一度离她的生活很遥远。
她确定自己和丁利是不同的。
可是,带着一种对自己和对丁利的怜悯,她无力拒绝这份柔情。
她太孤独了。
她任由自己在丁利的吻里沉沦、叹息:呵,婚姻啊,怎么能让一个女人变得如此寂寞?
6
和丁利在一起后,徐韵再没跟男人网聊过。
她的心情像初春的新柳,美好的情愫每一天都在萌芽。
结婚8年了,终于,她在乏味的生活和隐秘的浪漫中,找到了一种平衡。
最重要的是,她不需要特别回避刘本光。
丁利的女性身份,就是最好的掩饰。
她亦不必再苦苦期待来自丈夫的温存。
丁利休班的下午,她会打车去找她。
丁利比她小5岁,26岁,是最青春的身体。紧致的皮肤,修长的双腿,都让徐韵感受到生命的张力。
丁利总爱在她耳畔呢喃,徐韵觉得满足。
这种抚慰不光是身体的,还有精神的。
在难得的夜晚,丁利会骑摩托车带着她去遥远的海边。她们坐在沙滩上,看残阳西下,听浪潮此起彼伏,等渔民收起最后一张帆。
丁利喜欢摄影,在春日的郊外,她为徐韵拍下了数不尽风情万种的照片。那副价值9000块的单反,是丁利接受的来自徐韵的唯一一件昂贵的礼物。
她们互诉童年的经历,恋爱中的难堪与挫败。
她们非常默契,几乎不会发生争执。
徐韵的内心早已不再有任何抵抗,因为她奇妙地发现,在丁利身上,她既能获得同性的理解,也能感受到异性的宠爱。
7
徐韵曾天真地以为,她和丁利可以长久地厮守在一起。
在她们的关系中,无疑丁利是爱得更多的那一个。她从未向她提出过任何要求,似乎,只要在徐韵需要时,能隐秘地守护在她身边,丁利就满足了。
可是,当刘本光把那些偷拍照片甩在徐韵面前时,徐韵明白,属于她和丁利的这点隐秘的快乐也将被无情地剥夺。
刘本光涨红了脸,他用平时训斥下属的那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一开始,弟兄们告诉我,我还不信!”
“你他妈的吃饱喝足了,就给老子玩这个?”
刘本光捏住一张照片:“看看你这股子浪劲儿!我就不明白了,跟个半男不女的变态在一块儿,就那么爽?嗯?”
照片上,徐韵把头靠在丁利肩上。那是傍晚的黄昏,她们坐在城西的海边。她正仰脸冲丁利笑,眉眼中的柔情,是恋爱中的女人才会有的神色。
她无从辩驳。
看着那张照片,徐韵突然笑了。
两年多了,丁利给她拍了无数张照片,但属于她们的亲密合照,一张都没有。
她时刻记得自己是有老公有孩子的人,因此绝不肯留下任何一点抹黑家人的风险。
真没想到,她和丁利的第一张合照,竟然是被丈夫偷拍的。
要不是看到这些被偷拍的照片,她还不曾意识到,原来,自己和丁利在一起时,脸上竟是那样一种甜腻的少女般的神情。
故事:死寂之花她突然有些后悔,后悔没有多留几张与丁利的合影。
徐韵反唇讥讽:“怎么,女人的醋你也要吃?”
刘本光破口大骂:“你他妈不要脸,老子还要脸呢!”
“要脸?”徐韵昂起脸,有些话她憋了太久 ,“这些年,你在外边干了什么,以为我不知道?上个月,你出差,是自己去的吗?你原来的秘书,为什么拖到33岁才结婚?你真以为我是傻子啊?”
刘本光一掌掴在徐韵脸上:“我是男人!你跟我比?你想让别人指着儿子骂,他有个同性恋的妈?”
“徐韵,告诉你,就算离婚,我也不会让你跟那个变态搞在一起!我们刘家,还有我儿子,都丢不起人!还有一条,离婚,儿子你带不走!”俯视着嘴角流血的女人,刘本光松了松领带,终于有了一丝发泄过后的从容,“我手里的证据,够送你净身出户了。不过,为了儿子,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自己考虑吧。”
刘本光摔门而去,空旷的别墅徒留徐韵一人。
大梦乍醒,空无一人。
那一刻,徐韵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寂。
8
在别墅痛哭了一下午之后,徐韵认定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
又或许,潜意识里,她早料到了会有这样的一天。
成年人了断一段感情,总是很干脆。
结束一段两年的关系,也只需要几小时而已。
编辑给丁利的信息,被她改了又改。
手机已经被眼泪冲洗了好几遍,但最后,她还是决定措辞简单一些。
她羞于把自己说得太惨,以博取丁利的同情。原本,她就是一个懦弱自私的人。
配不起的感情,就不该再占据对方的心。
那段时间,刘本光每天都要检查徐韵的手机。
这件事,并没有对刘本光造成什么损失,反而让他有了更加冠冕堂皇的理由,可以进一步控制枕边人。从此,徐韵所有的社交账号都要接受他的检阅。
一颗新柳刚刚萌芽,就被扼杀在寒冰之中。
徐韵重回压抑死寂的婚姻生活,在无法忍耐的时刻,她会想起丁利的话——
“滞留在这样的生活中,这只是不死,不是活着。”
“只有不依附于别人,你才能找回自己。”
她恨自己的懦弱,可也对未来报了一丝希望——也许,等孩子长大了,就是她解脱的时候。那时候,如果丁利还等着她,她们可以遁去谁也找不到的僻远之地 ,过一种逍遥自在的生活。
但转念,她又自嘲。
她不过是在给自己画一张大饼,十几年后的事,谁又能掌握?
9
半年后的一天夜里,徐韵接到警局电话:“你好,是徐女士吗?你的朋友出了车祸,现在需要你来协助辨认……”
警方根据丁利手机里最后呼出又挂掉的那个号码,联系到了徐韵。
深夜两点半,刘本光还在KTV“加班”。
徐韵批了一件外套,踉踉跄跄赶去警局。
她心里还抱着一线希望,可是当警察把钱包交给她辨认时,她的腿一下子就软了。
警察说:“这是死者的遗物。”
她开始耳鸣,但依然能听见旁边的人正用夸张的口气唏嘘,说丁利是喝了酒,在晚归的路上,被一辆疾驶的轿车撞到腾空飞起,肝胆俱裂,当场死亡。
她颤着手打开钱包,塑料薄膜里夹了一张拼接的照片,照片的一半是她,另一半是一个长着丹凤眼的女人。
徐韵知道,那是丁利的母亲。
她把照片掏出来,却见背面用钢笔写下了四个小字:“此生吾爱”
这四个小字铿锵有力,在她眼前逐渐放大,像四支闪着寒光的利箭,一下一下将她的心无情地刺穿。
她扶着办公桌,慢慢滑倒了地上。
泪眼朦胧中,她彷佛又坐上了那辆黑色大摩托,她躲在丁利身后兴奋地尖叫。
在郊外,丁利对她撒娇:“就留一张咱俩的合照吧,就一张!”
她摇头,抢过相机,毫不留情地点delete键:“一张也不行。”
无数次,婚姻让她无望,她伏在丁利怀里哭。丁利鼓励她:“徐韵,只要迈出那一步,你会变坚强的……”
丁利曾向她讲述过自己的童年——
丁利来自一个破碎的家庭。
很小的时候,父亲为了躲债抛弃了她和母亲。年轻的单亲妈妈为了抚养女儿长大,只好不停地和不同的男人暧昧。丁利理解母亲的不易,只是,看惯了男人的嘴脸,她再也不相信爱情。
大二那年,母亲宫颈癌去世,丁利再没心思读书,她开始在各个城市流浪、打工。直到,她遇到了徐韵……
纷至沓来的回忆像暴风雨冲击着徐韵的心,她丧失了思维,只剩下撕心裂肺的痛楚。
警察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徐女士,你还好吧?等下还需要你去辨认一下尸体……”
徐韵用力地摇头,彷佛要用尽全身力气。
她真的没有勇气去面对那具残破流血的尸体。
那曾是她在这世上拥有过的最美的身体,最灿烂的笑容和最纯洁的灵魂。
还记得,她用微信宣布分手的那天,丁利回复给她的最后一条信息:“徐韵,我不会再联系你。但我想告诉你,我不会再流浪,我会一直在这个城市,等待,因为这里有你。”
可她又做了什么?
甚至连分手,她都懦弱到不敢见她最后一面。
窗外黎明即将破晓,一线曙光刺透灰蓝的夜空,再过几个小时,初生的朝阳就会送来全新的一天。
而这一切都将与她无关。
失去丁利,此生,她的心,将永浸暗夜。
她不知道,在愧疚和煎熬中,她该如何渡过这漫长的囚笼般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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