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队的牛

                            生产队的牛

      生产队那会儿，队里的牛都是有名字的。给牛起名字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有个记号，防止活好的牛被用了又用，累得嘴角挂白沫。活差的牛久置在栏，闲得四蹄刨坑。

      我们队的牛个个有名。小花、小黑、大犍子、花大姐、老面瓜、一只眼、独角兽、吃不饱、不吃草……这些名字特色鲜明，叫着响亮，听来回味无穷。

      小花、小黑身强力壮，精神抖擞，体形漂亮，干活麻利，一牛可抵两牛用。只是脾气较差，年轻气盛，容易发火。一旦被惹，怒目圆睁，血丝铮铮，一头撞来，墙也会塌，因此用它们时就要小心伺候，捋着性子，方可万事大吉。

      大犍子，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名字，在我们那儿凡是去了势的公牛都叫犍子。这个名字只能表明它的身份而已。大犍子身架高大，犄角又粗又长，长年拉车，走起路来，步伐矫健，呼呼生风，颇具大将气魄。

      花大姐是一头已满口的老母牛，多年的春耕秋耘，阅历丰富，练就了一身好活。它温柔敦厚，不急不躁，有大姐大之风范。不管是生的小牛数量，还是耕的田地亩数都是队里数一数二的功臣。

      一只眼，左眼起蒙，如同罩着一层磨砂玻璃，右眼吊睛斜视，一脸不屑的神情。一只眼不但眼不正，心眼也不正，经常欺负妇女儿童，不是顶就是踩，非弄哭几个不算完事，所以很不受人待见。

        独角兽，年轻时脾气火爆，好争风吃醋，与其他牛争斗，结果一不小心折断了一只犄角，弄了个毁容的下场。从此脾气大改，工作认真，技术超群，妇孺无欺，人见人爱。

      吃不饱和不吃草性格正好相反。吃不饱是有啥吃啥，吃啥啥没够，不但自己的吃得丁点儿不剩，还常常把嘴巴伸到其他牛的槽里抢草吃，弄得四邻不和，无赖至极。

      不吃草的嘴太刁，光给草不加料不吃，吃口嫩草还得左闻闻右选选，其他牛都吃饱了，它还夹着个肚子紧一口慢一口地细品。可想而知，自是体瘦如柴，干活无力，走路打晃。不过它也有百吃不厌的东西，那就各种布料，什么衣服、被罩、床单、毛巾……一旦被它得之，立刻入口大嚼，那真是馋涎飞溅，岂一津津有味了得。

      有一次，不吃草干完活归来，饲养员看到河边水草丰茂，觉得不吃草身子骨弱，又干了一上午的活，实属不易，就放开缰绳让它任享佳肴，自己也趁机下河解个暑。结果一上岸，这才发现自己的一条裤子被它嚼成了麻花，气得饲养员恨不得把它扔河里淹死。

        说到老面瓜，你首先得了解啥叫“面”，所谓“面”就是“憨”。老面瓜太憨，它的“憨”主要体现在它的“慢”上：走路慢、干活慢、吃草慢，反正啥都慢，慢的你肝肠寸断、欲哭无泪。

      我就深深体验了一把它的“面”。

      有一年夏天，玉米苗子高过了人腰，田里无活，所有的牛也就歇伏了。此时村里的孩子们都闲在家里，不是下河摸鱼就是上房掏鸟蛋，要不就在生产队的场院里，钻草垛、扔瓦块，弄得鸡犬不宁。也不知哪位高人指点，生产队决定让这些孩子们去放牛。放牛先选牛，本着自愿与分配相结合的原则，结果所有的好牛都被大点儿的孩子选去了，最后饲养员把老面瓜牵到我面前，对我说：“这头牛好，最适合你。”那时我还是个学龄前儿童，饲养员考虑的很周到。我牵了牛赶紧跟上放牛大军，可是一迈步我才明白老面瓜是多么可怕，那么大的身躯，那么粗壮的腿竟然一步迈不了四指，它是不管你如何吆喝、如何抽打，我自闲庭信步。眼见得放牛队伍离我越来越远，我心里是又悲愤又慌乱，毕竟这是我第一次放牛，因此极怕迷了路回不了家，好在放牛的那条沟隘我经常去，倒不陌生。终于在别人的牛快要吃个半饱、游戏也玩到了尾声时，我赶上了放牛大队。时间过得飞快，眼见晌午已到，大家饥肠辘辘，烈日当头，归心似箭，自是兴致全无。于是大家纷纷想爬上牛背，骑着牛儿踏上归途。这时才明白好牛不一定好骑，有的牛勉勉强强让你骑上，也是一步三颠，硌得你龇牙咧嘴。有的牛压根就不让你骑，不管你如何安抚，就是你上我就摔。我当然也依样学样，拍拍老面瓜宽厚的脊背示意它驮我回去，让我大吃一惊的是，老面瓜竟然慢慢趴下来，用一双温柔的眼睛望着我，我立刻心领神会，万分感激地爬上牛背，老面瓜慢慢站起来，迈开稳重的步子驮着我缓缓前进。其他孩子惊得目瞪口呆，原先对我的不屑顿时化作无限的羡慕。骄阳似火，我却眼眉吐气、惬意无穷。

      生产队早已不复存在，生产队的牛也已烟消云散，就如同我的童年，只留在了记忆深处，而且愈来愈模糊。也许有一天，小花、小黑、大犍子、花大姐、老面瓜、一只眼、独角兽、吃不饱、不吃草……这些名字也将慢慢隐去，无人再能够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