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

已经听过多少次的雨，已经看过多少蒙蒙薄雾披在山头，多少落叶残红，春色尚早行人渐晚。

我是一场没有时节的雨，任何时候都下，只要那座桥足够老了，我就送他离开，偶尔带走几个不知情的人儿，或老或幼。那也由不得我，生命只是一瞬。他被踩了一生，有时护着小鱼，垂钓的人看不着，有时驮着一片霞光，他借此唤来了她，并不全是为这片霞光，更多时候他们说着别的。

我总归是要带着一座桥去的，至于别的什么，随便它走与不走，有些人记得，有些人忘的干净，有些人还记得那条没上钩的鱼，有些人还记得那片霞光。总归与桥无关了。也许有人记得是一场雨带走了那座桥。不久之后，人们都会说 那新修的桥更宽更好。他们会记得开始修桥的那一天和桥修好的那一天。忘记那场雨或感谢那场雨，看着修桥工人们从这座桥上走远。

雨还是一样的落在这座桥上，但人们仍旧肆无忌惮地走着，他们相信新桥的质量，相信他们的运气不会太差。有一天他们的孩子在桥上摔了一跤，她说是桥不好，他说是雨天的缘故。因为她的儿子是在桥上摔倒，因为那座桥是他参与修建的。儿子看着，不敢再哭。女儿说，那是他自己不小心。她被斥责了，默默去了厨房。试着点燃那把浸过雨水的柴火。烟熏着她的眼睛，看不清雨，她想着，下一世她要做一场雨。

又一个雨天，他们一家人路过那座桥，她摔倒了，他和她护着儿子，让她自己站起来，责怪她为何如此不小心，说她破坏了今天出门的好运。她在雨里哭了起来，没有人走出这座桥，她化做了一场雨。后来，这里的桥越修越好，但没有人愿意在雨天走过这座桥，也不让外地人雨天走过这座桥进村庄避雨。

一次有个不知情的外地人走了过去，挨家挨户地敲门，没有一户人家愿意让她避雨，哪怕只是躲在他家屋檐下。第二天，雨过天晴，村里每个人都和没事人一样，也不瞧她一眼，各忙各的，没有人搭理她。直到中午饭点，一小孩上地里回来看见了她，怎么叫都不应声。她赶忙跑去跟妈妈说，妈妈捂住嘴，跟孩子说那是她睡着了，有人问起，就说没见过她。她答应她的孩子，只要孩子啥都不说，过年就买玩具给她。第二天，那孩子的伙伴有了新玩具，她问伙伴那玩具是哪里来的？说是她妈妈买的，至于原因，怎么也不肯说。但是孩子总是对越神秘的事情越好奇，后来那孩子就说，我妈妈过年也会给我买新玩具，到时候我让你玩，你告诉我你妈妈为什么给你买玩具好吗？她说那天看到一个全身湿漉漉的女人，去叫了她没叫醒，她还拉着她的妈妈去看她，妈妈摸了她一下。之后妈妈说千万别对别人说见过这个女人。你可千万不要对别人说啊，你说过的，过年我要玩你的玩具。

两个孩子还在那里说着，她们的妈妈来带她们回去吃饭。只是两个妈妈谁也不说话，招呼也不打，带着孩子就回去了。这也并不奇怪，一个生了女儿的妈妈，丈夫、婆婆、公公们都是不理的，甚至娘家人也不曾问候，更何况是孩子朋友的妈妈。女儿让她们失去了发言的权利，渐渐的，一辈一辈，都是这样了。

不久，有个男人来到了这个村子。也是一个雨夜，村子里的人都不让他过桥，即使正是毛毛细雨，也正因是毛毛细雨才会有人出来阻挡他过河。他说他来找人，他来找他的妻子，他的妻子还怀着孕……看桥的人只是说，不让过，不能过，雨天不能过……

这样的小雨断断续续下了一天，夜里，那穿着雨衣坐在桥边小房子里的人撑着雨伞回去吃饭了，即使，雨已经很小很小很小，他还是撑着伞走了。临走，还告诉那男人下雨的时候千万不要过河。

那男人过了桥，没几步就找到了他的妻子，还是离家时的那身衣裳，染了几片鲜红。

大夫说孩子没能保住，大人已故，节哀。那男人的妈妈，也就是那女人的婆婆只说，反正怀的是女儿，没保住也就没保住，保住也没啥用。大夫摇摇头走了，丈夫大喊，她怀的是儿子，是儿子！

婆婆瘫在地，呆呆地，回忆着与媳妇离家前的争吵……

后来，他们要告桥那边村子里的人，是那些人的错，那些人却说是女人自己的错，不该在雨天过桥。那两孩子一块躲了起来，她们的妈妈一言一语，好像一辈子就今天说了次话。

一整个村子都吵了起来，将男人一家逼到桥上，桥下的鱼听着，天上的霞光看着，一场雨，将一切藏了起来。那里没有再建桥，再也不需要了……

——《桥》雨叚

2019-08-22

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