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堂先生创议重刊袁中郎全集,得到了周作人的肯定。
周作人先生,以为近代清新的文体,肇始于明公安、竟陵的两派,诚为卓见。可惜清朝馆阁诸公,门户之见太深,自清初以迄近代,排斥公安、竟陵诗体,不遗余力,卒至连这两派的奇文,都随诗而淹没了。
当然公安派的没落或者被禁是有其深层次的历史原因的,兹不赘诉。它反对复古的文学流派,对小说、戏曲等惯常被认为是不入流的文学作品予以高度评价,认为自明以来模拟古文、诗词的做法实在如同“粪里嚼渣”,他们提倡文学创新,主张文学应该反映自我的精神境界与追求,而不是完全照搬古人的路径,没有任何个人精神的展现。
这样的提倡,不但触怒了文人,而且还得罪了皇帝,三袁文集于是都被列入禁书,一概没收销毁了事,结果是想看的固然没得看,就是咒骂的人也无从得见,只好闭了眼睛学舌胡骂一通罢了!
而桐城派攻讦之论如:“深中明季山人之习,坠入竟陵公安一派,实为亡国之音。”又云:“明朝之亡正是李屠诸人(李卓吾和屠长卿)”可见两派成见已深到达水火不容的境地。
在义理、考据之学互相攻计、争长斗短之际,志在古文艺术的桐城派学人,从四库馆悄然退出,讲学江南,培植后学,以辛勤的努力,创立和促进桐城派的形成。
这桐城派形成于雍、乾,极盛于嘉、道,绵延于同、光,笼罩文坛二百余年,至“五四”时期才渐至消亡。桐城派作家崇尚《左》、《史》及唐宋八家以来的古文传统,追求文从字顺,言简有序、纯净秀美,于平易琐细中见情致的文风。在各种散文中以杂记序跋、碑志传状见长。桐城派与当时诗界中的宋诗派,词界中的常州词派鼎立三足,共同构成清代文学的灿烂与辉煌。
而公安派曾在明末兴盛一时,但是有清一代对他们的研究和评价并不多见,甚至受到他们影响进行文学创作的也很少见,有者也只是寥寥几笔。历史的车轮走向近代后,公安派的历史地位才逐渐得到重视,周作人、郁达夫等人在探讨新文学运动的源流时,方知明代“公安三袁”的开创性地位。
单从文学的优美可读性趣味性而言,我个人则完全偏好于公安派,也可以说它完全把握住了我每一条动脉,我可以轻易的被它的一组词、一句话、一个简单真实清新的意境所倾倒,而它提出的文学应独抒性灵,当不拘俗套,更是切合我意。它的题材多描写自然和生活琐事,以游记、尺牍、清言小品为主。
“清言”,又称清语、冰言、隽语等。所谓“清”,是指与混浊的尘世相比而言的清明美好的境界。“小品”一词原为佛家用语、佛家将佛经的全本或繁本称为“大品”,与之相对的节略本称为“小品”,因此小品的本义是指佛家经典的简略译本。明代使用小品这一概念,主要是和那些高头讲章区别开来。清言小品这种体裁,在唐宋之前以《世说新语》为代表,唐宋以后开始大量涌现,主要是受了禅宗语录的影响。中唐以后,记录高僧说法的禅宗语录广为盛行,到宋代出现了摹拟它的儒家学者的语录,如《朱子语类》等。到了明代,清言小品蔚然兴起,成为一种特殊的文学形式。由于道德桎梏有所松驰,文人们可以自由大胆地表露性灵,文坛上涌现了一批极具个性、创造力极为旺盛的才子,性情的解放达到了高潮。而清言小品这种形式,不拘长短,不泥骈散,随手点染,最适于抒发性情,为文人们写作时所青睐。他们竞相创作,涌现了一批立意警拔、韵律谐美、清畅优美的清言类著作,林语堂先生将之称为“享受自然和人生的警句和格言”。
而袁中郎喜谈禅,又谈净土,著有《西方合论》一卷,东坡之喜谈修炼也正是同样的一种癖。伯修与小修,陶石篑石梁,李卓吾屠长卿,也都谈佛教,这大约是明末文坛的普通现象。正统派照例是儒教徒,而非正统派便自然多逃儒归佛,佛教在那时虽不是新思想,却总是一个自由天地,容得他们托足,至于是否够说信仰,那我就不好妄自揣度了。
《诗经·国风》云:
有兔爱爰,雉离于罗。我生之初,尚无为。
我生之后,逢此百罹。
尚寐无吪!
大意是:(野兔往来任逍遥,山鸡落网惨凄凄。在我刚出生的时候,没有战乱灾祸;在我成年这岁月,各种苦难竟齐集。长睡吧,把嘴闭起来!)
这种感情在明末的人心里大抵是很普通罢。有些闲适的表示实际上也是一种愤懑,即尚寐无吪的意思。
这样的文风在民国有死灰复燃之貌,且影响深远至今,大约也是恰好迎合了当时一大批文人的避世隐逸,愤怒无奈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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