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与【馨主题】第三期写作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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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儿是我的同学，一个模样俊俏文静胆子极小的女孩子。
我与秀儿不仅同班更是邻居，小时候我们一起玩耍一起上学，秀儿就像我的小跟班，每天追在我的屁股后面跑。
秀儿胆小的一部分原因是从娘胎带来的，另一部分来自圈着她生长狭隘的空间。
秀儿很小的时候，亲妈和爸爸打架投河死了，好在还有奶奶照看着他们。就在她哥十岁她四岁那年，她的爸爸吹吹打打又娶了一门亲。
秀儿的后妈，人长得水灵灵的，两条胳膊像水洗的莲藕嫩嫩的，圆月的脸粉里透红，长长的麻花辫披散在耳畔边上。她不仅模样俏听说还是个头婚大姑娘。
娶亲那天天气晴朗，村上的男人女人挤破脑袋得朝胡同里钻，都想一饱眼福秀儿的后妈长什么模样。当秀儿的爸牵着羞答答的新娘下了牛车，男人们眯着的眼睛瞪得像铜铃，羡慕的口水稀稀拉拉流了一地。
他们一个个像被石头砸了脑袋扁着嘴儿唏嘘着，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可惜喽！
新媳妇不仅人年轻模样好看，高耸的胸脯圆圆的屁股一看就是能生小子，这可乐坏了秀儿的奶奶。她老嘴咧的一尺长，将手里的花花绿绿的糖果使劲儿的往高空上抛。
大人孩子呼啦地抢，秀儿爸的眼睛则紧紧盯着眼前的新娘，恨不得眼珠子贴在姑娘的脸蛋上。也恨不得扛起她挑起门帘入了洞房。
晚上，热闹的人群逐渐散去，家人做好了饭爬上炕，唯独秀儿的哥扯着妹的手噘着小嘴儿一脸敌意地看着新妈，任凭奶奶和爸爸喊破嘴皮儿，他们像一块碾石杵在一旁就是不上炕，更别说喊妈了。
秀儿的后妈，那天擦粉描眉微咧着红嘴儿猫一样的温顺只笑不答，羞答答地盘坐在土炕上，像一朵开在泥土地上的喇叭花。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一转眼秀儿长大了念书了，也能帮家里干活了。我们俩一起进了校门还被分到一个班上做了前后桌。
课间我们团结有爱，她帮我做值日我帮她耸欺负她的同学。放了学，我们都被家长派去山坡打猪草。
一下田，小伙伴们如同耗子进了粮仓，欣喜若狂地滚着闹着，疯子似的抓狂着腿脚。等到天色渐黑飞鸟归林，这才东扯一把西抓一棵野菜塞进篓子。
唯独秀儿不同，她乖巧的几乎不玩耍，自打下了坡就搜寻着野菜的影子，又刨又铲地弄进篓子里去。日落西山时，她的竹篓像人的腮帮撑得鼓鼓的，里面的草挨挨挤挤抱着篓把子。
一进家门，妈妈接走竹篓看了几眼里面的东西，用手戳着我的脑壳，你个死妮子，就知道玩儿，晚饭甭吃了。
晚饭一家人吃的正欢，隔壁秀儿家却传来一个女人地叫骂声。
“一个下午才弄了这么点儿菜回家，滚去外面站着，今儿晚上没你的饭。”随及而来是咣当的门响，还有秀儿呜呜地哭泣声。
阿妈往我的小碗里添了半勺稀饭，摇着头自言自语着:“哎，亲妈没了，孩子真遭罪。”
以后，阿妈做了好吃的总会让我上学路上塞给秀儿一点儿。秀儿接过去两手紧紧地握住继续与我并肩走。风偷偷地扯起她的发丝，为她遮挡住泛红的眼眶。她瘦小的肩膀一抽一抽，步子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秀儿念书下力，上课听讲更是专心。每年的年中或年尾，她都会收到一张红红的三好学生奖状。当我歪打正着拿的几张稀稀拉拉的奖状回家，被父母当成宝贝一样供着的时候，秀儿的一大堆红灿灿的奖状，却被后妈当成点火纸统统塞进了炉膛。
每当看到炉膛熊熊燃起的火焰，秀儿的眼眶，就像蓄满湖水汪洋的岸堤，随时就能挤出围坝。
日子不咸不淡的过着，秀儿一边干着家务活儿一边念书，很快熬到了初学毕业。
初中毕业，我考了一所二流高中。而秀儿的成绩好被县城的一所重点学校录取，就在别的孩子家长眼馋的时候，秀儿却放弃了读书的机会。村里人的唏嘘声碎了一地。秀儿也时常跑去阿妈的坟场偷偷地哭。
暑假一过我要去念书了，秀儿也要出门做工。分别前一天，我们俩去了经常去的破寺庙。秀儿靠在我的肩头哭花儿了脸。
“燕子，我的命咋这么苦?我也想和你一同去学校念书。我还想将来考了大学后彻底离开这个家。可是……”
看秀儿哭我也哭了，我何尝不想秀儿和我一起出外念书。但那时的我，就像当初她挨了她后妈欺负时一样的束手无策，一样的悲伤。
那时候，每每听到秀儿在隔壁哭，我都会央求阿妈让秀儿来我家，和我们一起吃住。然而，阿妈摸着我的头却摇着自己的头说:“你还小，不懂世道的弯曲。我们更不可能把秀儿接来家里住。”
我和我的家人注定是帮不了她，我只能看着她哭陪着她落泪，心里也期待她以后会过得好一些。
礼拜天回家，我被父母欢喜地迎进家门。饭桌上我问到了秀儿。阿妈说，秀儿年龄小厂子里不敢用，她后妈就托人帮她进城给一户人家做保姆。
做了保姆的秀儿，吃住都在主人家被琐事缠身，回家的次数渐少。因为所做的事情不同，我和秀儿时常擦肩而过，像两只出了窝的雏鸟，朝着不同的方向飞去。
第一年暑假，我窝在家里日子悠哉悠哉，尽情地享受暑期带来的快乐。一个礼拜日秀儿突然也回家了。个子本就不高的她，除了脸变白了身子更瘦了。消瘦的身杆儿被宽大的衣服包裹，像偷穿了别人的狍子。风来，扯着衣摆来回地晃。
秀儿看见我眼一红，漾起的泪花终是没有洒落下来。我问秀儿过的好吗？她垂着头不说话，好长一会儿才将握紧的手掌摊开，露出手心里的一根红艳的扎头绳。
“送给你的。”秀对我说。
秀儿的手与我握笔的手不一样，瘦小的手掌皮肤异常的粗糙，像妈妈的大手，摸在身上能挠起条印儿，还能搓下灰蛋蛋。这是秀儿的手吗？我感觉她偷了别人的手拧在自己的手腕上。
暑假结束，我带上秀儿给我的红头绳，很快飞去了我的世界。而秀儿，也继续去过着属于她的生活。
高中期间，我和秀儿聚少离多，我期待着春节放假能和秀儿聚在一起，听她讲讲自己的生活。但是秀儿因为工作不同，一连两载都没有回家过春节。每当我看到秀儿的后妈穿的花枝招展走在大街上，就在心里狠狠地骂她:“不要脸的女人，身上穿的花花绿绿的新衣服，哪一件不是用秀儿挣来的钱买的，但愿你穿着它身上起泡脚底流脓。”
高三那年，我正为人生未来的路做最后拼搏。由原来的一个星期，改成两个星期回家一次。然而每一次回家都没有见到秀儿的面。
秀已经长成大姑娘了，披着长长的头发，穿衣时髦身材火辣。她脸色红润皮肤很白，Q弹的皮肤能掐出水来。越来越像她阿妈年轻时的模样了。村里的女人见秀儿走远了，背地里都这么夸她。
礼拜天回家，我像个饿死鬼投胎，坐在饭桌上一边扒饭一边问阿妈秀儿的事情。阿妈溺爱地坐在我的身边，一边看我吃一边躲闪其词断续着说秀儿过的挺好，村里人都夸她懂事儿孝顺。我没看到她心虚的眼神，只想着已经好久没见秀儿了，恨不得马上飞到秀儿的身边去！
高考终于结束了，我像一块儿狗屁膏药黏在家里哪儿都不想去。每天和猪一样吃了睡睡了吃，想要把为迎接考试付出的“汗马功劳”以及身上掉了的肉肉，以猪生活的方式补回来。
有一天秀儿回村了。当她听说我也在家一下客车就跑来了，行李箱子都拎在手上。秀儿见了我脸上扬着笑朝我大喊:“燕子，我回来了!”
秀儿一张瓜子脸愈发的水灵灵。粉里透红红扑扑的脸蛋儿像晒红的苹果，迷人的很。我的秀儿已经偷偷出落成大姑娘了。
妈妈见到秀儿来也很高兴。说晚上留秀儿在这儿吃饭。当她一看秀儿旁边的行李箱又想起什么。
“孩子，要不你把箱子送回家，和你妈打个招呼再过来吃饭。”妈妈说这话，秀儿岂能不明白其中意思，她是怕秀儿的后妈来找秀儿的麻烦。
“不去，甭管她。”秀儿语气坚决笑容立刻从脸上滚落下来，因为堵气滚圆的胸脯一翘一翘。秀儿吃了晚饭留在我家，和我滚在一个被窝儿里睡觉。看着她高挺的乳房翘起的后臀，我竟然有了几分嫉妒，这样丰满的秀儿，会便宜了哪个熊男人?再看看我，歪瓜裂枣胸平臀瘪，这是女孩该有的样子吗?
秀儿躺在被窝里几乎一晚上都在和我聊。我们聊小时候光着屁股的囧事；聊小学念书的开心事；还聊到了下地割草摸山雀儿。秀儿个子没有我高力气却比我大，也许就是当年打猪草练就的吧！
和秀儿的生活经历一比，我就是一张白纸，除了能在上面涂鸦几个字好像一无是处。而秀儿却不同，秀儿走的路多脑子里装的事儿也多，好像随便拿出一点儿就能写成剧本。
其实，秀儿是在我读高二下半年不做保姆的。据说那家男主人忒他妈不是玩意儿，竟然诱拐秀儿，亲亲她的脸摸摸她的屁股。
秀儿被男人骚扰几次，曾经掉着眼泪偷着跑回家诉苦。
“爸，打死我也不去那家了!求你别让我去了。”
秀儿站在阿爸面前，泪眼婆娑苦苦地哀求。他的阿爸咸鱼一样的男人，在后妈的手里一辈子没翻过身。听了秀儿地哭诉蹲在地上耷拉着脑袋，嘴里咕噜咕噜抽着旱烟，连个闷屁都没放出来。她的后妈，却盘着腿儿正正经经地坐在土炕上，嘴撇在脑后脸上带着嫌弃的表情。煞白的老脸像刚从乱葬岗爬出的女鬼。
“女孩子家不检点还有脸说别人。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啥货？人家是城里的干部会看上你?吃了饭赶紧给我滚回去!”
“谁爱去谁去，反正我是不去了。”
“你敢犟嘴!今儿你要是不去，以后这个家你也甭想回了。”她的后妈腆着脸气势汹汹地朝着秀儿瞪眼睛。
“你是死人呐，不会说句话。你闺女都这样对我了，我不想活了!”秀儿的后妈又拿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老把戏，仰面八叉躺在炕上滚来滚去。
“你今天要是不去，以后就没我这个爸。”秀儿的阿爸终于收了烟管，像凶恶的狼恶狠狠地对秀儿说。
秀儿还是走了，在一个落雨飘飞的傍晚走的。走之前，她先去西山坡老窑下的坟场看了看阿妈，而后流着泪一步一回头地远去了。只不过这次她没有再去那户人家，她去走自己的路了。
“秀儿，你谈过恋爱吗？恋爱什么滋味？”看着眼前笑得花枝乱颤的她，我终究没忍住对爱情的好奇问了一句。其实对于男女之情，我也懵懵懂懂，既渴望又害怕。
“死妮子，你才多大就想这些?你和我不是一路人，不能想这些的。”
“咋不是一路人?咱俩一开始就是一路人。”听说我嗷嗷地叫，秀儿静静地躺在被窝里不说话，她的眼神若近若离从窗子飘了出去，越过围墙攀上树梢又爬到月亮上了。如银的月光用温柔的大手，轻柔地抚摸着她娇嫩的脸颊。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有两条柔软晶亮的水带，顺着她光滑的脸颊缓缓地流淌着。
第二天，秀儿要走了，临走时她抿嘴一笑对着我说:“下次，我带他回来给你看!你不是很好奇什么是恋爱吗？”秀儿的脸上落着笑裹着甜蜜对我说。
我张大的嘴巴能塞进鸡蛋，瞪大的眼睛像树上的杏子。秀儿恋爱了，男孩儿帅么？身材诱人吗？我竟然像一个爱操心的老母亲，关心起秀儿的婚事儿了。
别看秀儿比我仅大几个月，却有了自己的主见，她已开始憧憬自己的爱情，心里已经规划婚姻的“宏伟蓝图”。我的秀儿，终是留不住了。
一年夏天奶奶的祭日，我随着家人去给她老人家烧纸钱，在不远处竟然看到了秀儿。秀儿披着大波浪的卷发，穿着亮眼的新潮时装，孱弱的身子站在一座野草杂生几近摊平的坟包前。她站在那里发呆，竟然没有发现我的到来。
家人离开我走去秀儿的身旁。她抬着泪眼看到是我，眼泪吧嗒吧嗒顺着脸颊跌落下来，翻了几个滚儿迫不及待地滚到她阿妈的坟前。
“燕子，你说我咋办？我爱他我不能没有他。我的青春都耗在他身上了!”
“我想跟他结婚，可他说除了婚姻不能给我，他会养活我和孩子。”秀儿背对着我喃喃着，后面的话不知是对我讲还是对她的阿妈诉说。
“一个黄花大闺女去当小三，破坏别人的家庭，真是不要脸了。”
尽管我一直不相信，村里人和她后妈嘴里含沙射影的不要脸的那个人就是说秀儿。可当我亲耳听到她向我坦白的时候，我除了惊讶，剩下的还有心疼和嘲弄。
“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有如花的青春可以挥霍，什么样的好男人找不到!”我突然有些鄙夷她了，语气不知 不觉生硬起来。
“燕子，你也把我看成下三滥吗？”秀儿脸色绯红咬着嘴唇问我。我没有回答，我不知怎么回复她。
那天，明明阳光辣辣的将燃烧的火焰泼向大地，万物的皮肉像在接受着它的鞭笞一样煎熬着。十点钟的时候天却突然变了脸。灰色铅块一样的乌云迅速笼罩过来，功夫不大噼噼啪啪竟然下起了雨。雨丝顺着秀儿的发顶垂落肩头，又顺着她诱人的锁骨一路往下，快速与她的身体纠缠一起。她的发丝额角脸盘上全沾满了水迹，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忏悔的眼泪。
“你的家庭美满有父母疼你爱你，你不会明白的。”秀儿扔下一脸懵然的我摇晃着湿淋淋的身子走了。她的唇泛着白，像被暴雨捶打失了颜色的花瓣。
以啃过无数书本而自负的我，坚守着道德的底线。那天，面对秀儿孤单寂寞的身影竟然生不出一丝怜悯。我残忍地冲着她的背影大喊:“即使生活再苦，你也不能作践自己，更不能抢人家男人?这和小三有何两样?”
风摇动着坟场的树梢儿使劲儿的晃，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噼里啪啦防不胜防地敲打在行人的脊背上。咄咄逼人的闪电隐藏在树顶，像咬人的恶魔逮住机会吭哧一声，露出令人悚骨的白牙。随即而来的，还有敲人耳膜的鸣雷。
不知是我的话还是轰雷的作用，穿着高跟鞋的秀儿脚一歪整个人栽在地上，雨水迅速地冲上去践踏着她的身体。树在摇风雨很快撕扯一起。远处，一个倔强的身子从地面上爬起来，踉跄着身子往前走去，这一走再也没有回头。
“听说了吗？程老二家的闺女自杀了，一尸两命太可怜了。
“该!做什么不好非要去当情妇，听说人家老婆都闹上门来了 。
“听说了没?她那后娘，啧啧，大义灭亲啊！早就扬言不让秀丫头进门了。”
“哎，可惜了她大好的光景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村里人因为秀儿的死，砸吧着嘴说什么的都有，有同情的哀叹更有痛恨地咒骂。只可惜秀儿听不到这些了。
这一天，本来我是高兴的，因为我拿到了盼望已久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我的理想实现了。还有秀儿，我试图用自己所学的知识将她拉出泥潭，劝诫她正视婚姻，做一个人拥有正确人生观的人。然而，我还没来得及享受拯救一个人灵魂的快乐，秀儿却带着痛苦与无奈，以及对这个世界的厌恶诀别地走了。
我呆呆的站在风雨里望着自己的手。就是这双手，将一个热爱生活，有着美好未来的女孩儿推到了死亡的边缘。我厌恶我的手，就像厌恶我所谓的满腹经纶一样。难道我做错了?我是一个置他人死地的罪人?
秀儿下葬那天，她的亲爸和后妈都没有来。理由是秀儿做的那些不道德的事儿，使得他们老程家受辱，即使人死了又如何?也不值当来。
秀儿的坟莹立在她阿妈的旁边，两座土丘像动情的母子拥抱一起。旁边有树四周有花，怡人的花香从远处打着旋飞到秀儿的面前，我想她应该不会寂寞的，生时得不到母爱，死了还有妈妈陪着。
我要去上大学了，临走那天我又来到坟场看了她一眼。与她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她还会欢迎我来吗？她还会记得我吗？
或者，她从来就没欢迎我来。她还记我的仇。秀儿，不管你欢不欢迎，以后我都会来看你。以此，来赎回我的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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