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童稚的记忆中时,老院子门口的左边有一排椿树。
夏天时椿树总是趴着很多肥肥的,带着红黑翅膀的“椿媳妇”。隔壁的奶奶总是说孙子不好好念书,将来给娶个“椿媳妇”……
进了头门,院子里记忆最深刻的是那棵粗大的枣树。
父亲总共兄弟五个,大伯一家在西安。家里剩下兄弟四个,各自成家后,都分开过了。但是还是在一个院子里住。
我们这里早些时期盖的房子都是偏厦,就是下雨水会从一面房檐流下。我们家面对面盖的偏厦,就是说北边盖了一排,南边盖了一排。中间留的过道只能勉强拉个架子车过去。
兄弟四个小家庭,住在南北两排的偏厦里,祖母在院子最里边的上房,东边为上首。应该给老人住。大家共同生活在老院子里。关起门来就是个大家庭了。
在整个大院子中间,有一棵枣树,很大。要两个人才能合抱起来。
枣树的南边树荫下有一口井,是我们这个大家庭的水源。井的上面贴着井王爷,两边有对子“清泉供百口,福水养万家”,每天都要用辘轳绞水上来,夏天的时候,喝一瓢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水,又冰又甜,总觉得现在的什么农夫山泉之类的口感都无法和它媲美。
井边有一块方方正正的青石板,平时母亲和婶婶们织的布,叠平放在上面用专门槌布的棒槌,槌的平平展展的。
由于经常在上面槌布,青石板变的油光可鉴,家里的男孩子们在上面用粉笔画出楚河汉界,青石板又变成了棋盘。
春天来了,那棵老枣树弯弯曲曲的虬枝上慢慢有了星星点点的绿,再过几天,在春风春雨的滋润下,那星星点点的绿长大了,绽开了,变成了小小的,浅绿的枣叶。
簌簌衣襟落枣花,村南村北响缫车。农历的四五月份,枣树开出了淡黄色的枣花,成群结队的蜜蜂嗡嗡的围在枣树上,采蜜。老院子里清香阵阵。
母亲和婶婶们坐在枣树下纺线,经布。
树上的枣由绿豆大小慢慢长到了蚕豆那么大,再由蚕豆大小长到了蚕茧那么大,也许比蚕茧更肥大吧,这个过程中也落了不少在地上。
等到枣子的绿色泛白,变的更有光泽时,它该红了,我总是等不到它红就在树下仰着脖子用竹竿往下敲了。
枣儿由星星点点的红变成全身通红时,秋天已经到了。祖母叫五爸或者三爸四爸搭着梯子上到树上,用长竹竿使劲的往下打,地上的枣儿,叶子红红绿绿一层。我们堂姊妹兄弟们都在下面捡,捡的时候祖母就叫上面的人停下,免得枣儿下来打着我们的头。丰收的季节,树下充满了欢声笑语。
母亲放针线的小箩筐,被我捡满了,抽屉里也塞满了。我和姊妹们的罩衫兜里也满了,不敢弯腰,怕倒出来。
秋季是丰收的季节,也是忙碌的季节。在地里掰好的玉米,被一架子车,一架子车的运回来了,堆在院子里像个小山。
吃过晚饭,大家十几口人围坐玉米周围边聊天边挎玉米外面包的叶子。顺便把玉米线单独收起来,做醋时它是很好的保温材料。
一般都是父亲和三爸四爸五爸在编玉米,把玉米编成一条1.5米左右的长辫子。一排排放在那里,太阳晒一两天就可以挂在事先搭好的架上,等到了冬天,玉米完全干透了,就可以脱粒了。
说着冬天就来了,几场西北风后天气更冷了,枣叶也落尽了。又只剩下弯弯曲曲的虬枝在努力的往上。
雪后的院子银装素裹,大人们总是起来很早,扫雪,把雪堆在枣树底下,把剩下的雪装进架子车,再拉出院子,倒在门口的树坑里,权当是灌溉呢。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转眼间新年马上就到了,家里大人请神的(门神,土地公,灶王爷,井王爷,仓神)、贴对子的、杀猪煮肉爛臊子的、蒸糖包子,菜包子,蒸甜米的。满院子都是香味和喜庆的气氛。真正是应了我们那里的童谣:猪杀下,面搭下。白面馍馍都蒸下,核桃枣儿都备下。
我最爱吃的是祖母做的冒猪肉。她爛臊子前故意把肥瘦相间的煮好的肉留下一大块,切薄片,把锅盔馍切薄片,或者掰一根麻花放进去,最后把肉片放在上面再用煮好的加过佐料肉汤浇上去,最后在上面洒一些白白绿绿的葱花,香气扑鼻。我两三下就把肉吃完了,肉汤也是一口气喝个精光。
以至于想在想起祖母,总会想起那碗肉汤。
大年三十晚上,母亲和几个婶婶都做了自己的拿手菜,一起端到祖母的房间。一大家十几口围在桌前欢声笑语,其乐融融。在一起辞旧迎新,开春纳福。
那个时候日子虽然不很富裕,但是,每个儿子媳妇都有新年的礼品给祖母,有工子牌的卷烟,有新年的衣服,有新床单,还有多多少少的钱。
此刻满头银发的祖母看着儿孙满堂,心里的有说不出的高兴。
一年年过去了。
各家都增添了弟弟妹妹,房子不够住了。于是,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我家,四爸家,五爸家都先后挪出了老院子。只有三爸一家五口和祖母生活在老院子。
那棵给我带来无限童年的回忆的枣树,被伐了,做了两个很大的枣木案板(我们这里很讲究枣木案板),切菜,剁肉从来不会掉木渣。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我家的大枣树,为了它的主人的需要做出了最后的贡献。
三十多年过去了,我时常会想起我们老院子的枣树,那块槌布的青石板,那甘甜清冽的井水,那满院子的欢声笑语,和那个满头银发的瘦小的裹脚老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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