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当我从一个绝世美梦中惊醒的时候,卧室门外那怪异的鸡叫声还没有停下。我快疯了,这新室友简直是个魔鬼,连周末也不忘打鸣报晓,而那明明是母鸡下蛋的声音,并且模仿得一点都不像。
“何晓倩!你是不是有病?”我顾不上穿衣服,打开门,冲她吼道。
“咯咯……咯咯咯咯咯嘎咯!”她正好从我门前走过,冲我挤了挤眼,叫得更欢了。
望着她脸上那自鸣得意的笑容,我“砰”地关上门,重新倒在床上,压根不想搭理她。自从何晓倩搬来这里之后,隔壁那对情侣由于忍受不了她每天早上学鸡叫的习惯,果断搬离,剩下我和她两人。好在何晓倩除了这个怪癖,暂时没其他毛病。我们相处了快一个月,我还挺喜欢她平易近人的性格的,最重要的是她会做饭,而且厨艺贼棒。但一想到刚才那个被她打断的好梦我就抓狂,我差一点就牵上男神的手了……
“嘟嘟嘟——”敲门声响起。
“滚!”我叫道。
“拜托,赶紧出来吃早餐,我给你做了手抓饼。吃完陪我去买菜嘛。”她哀求道。
想到吃我的火气就消了,这是一个吃货的基本素质。但走出卧室的时候我还是摆出一副傲娇的、备受冒犯的神情。
2
菜场里又脏又臭,更可怕的是我居然看到一笼子活鸡。我记得早在一年前,政府就明文规定全面禁止活禽交易。
我急忙拉着何晓倩的衣袖说:“快走,小心被碰到。”
她哈哈大笑起来:“悠悠,没想到你居然怕鸡!”
“你不怕禽流感吗?”
“怕什么!”她松开我的手,径直走上前去,在鸡笼子前蹲下身子,用手去逗弄那些鸡,还“咯咯咯”地叫出声来。
“美女,来一只呗,今天刚到的山鸡。”小贩看到何晓倩,立马咧开嘴,跑上前推销。“都是山上飞的好鸡,绝对没有禽流感的。”
“快走啊!”我冲她轻声喊道。见她没反应,我便怒气冲冲地独自往前走去,发誓再也不碰她那只摸过鸡的脏手。这个女人真是活腻了。
“等等,我来了。”何晓倩连蹦带跳地追上来,跑到我身旁,悻悻然地说,“不买就是了嘛。”
回去的路上,她的话变少了,而且眼神显得有些呆滞。我以为是不让她买鸡她不高兴了,于是安慰她说下次去超市买冷鲜鸡吧,安全。她没说话,只是抛给我一个僵硬的笑容。
3
中午那顿饭,几个菜她都没有放盐,她以前从没犯过这样的错误。而当我问起的时候,她的回答也模棱两可,一会儿说忘记了,一会儿说已经放过了呀,后来居然当着我的面将寡淡无味的菜全部吃了下去,还说明明是咸的。
到了傍晚,她一头扎进卫生间,迟迟没有出来,我隐约听见“扑通扑通”的声音。当她打开门的时候,一股浓重的屎味迎面扑来,让人作呕。片刻后,她又冲了进去,这次传来响亮的液体喷溅声。那晚,何晓倩一共拉了八次,拉得面色铁青、双腿发抖,整个人好像一下子瘦掉一半,皮肤松弛地耷拉在脸上,仿佛拉的不是屎,而是身上的肉。
我吓坏了,问她要不要去医院,她说不用,我只好下楼去药店帮她配了一盒止泻药和一盒消炎药。我帮她量了体温,幸好没有发热。可我还是觉得她病了,那种呆滞的表情在她脸上停留的时间越来越久。而且她开始胡言乱语,不停地问我为什么把一只鸡带回家?还用手指给我看,让我把它抓出去。
我害怕极了,怀疑是不是跟早上碰了那些鸡有关,弄不好得了禽流感,才会出现幻觉。我越想越怕,差点拨打急救电话,可还是忍住了。说不定只是普通的腹泻,怪她中午吃太多了。而且药吃了以后,她也没再继续拉肚子。等明天看一看,如果不行再送她去医院。
4
第二天早上,何晓倩没有像往常一样来叫门。我有点不习惯,甚至隐约有些害怕。
我战战兢兢地来到她的卧室门口,敲门,喊她的名字,没有人回答。而我记得,每次她出来之后都会把门开着,所以她一定还在里面。
我小心翼翼地转动门把手,门没锁,吱溜一声开了。
我嗅到一股扑鼻而来的臭气,像是有人在地上拉了一泡屎。我注意到房间里很暗,窗帘紧闭,把外面的光线遮得死死的。
“何晓倩——”我捏着鼻子喊她的名字,依旧没有回应,但我听见了她低沉的鼾声。我强迫自己走进房间,走向靠墙的那张床,走向裹在暗黄色棉被中的何晓倩。她背朝我,头往里对着墙壁。我必须把她叫醒,如果没有大碍,现在起床上班还来得及,再耽搁下去恐怕就要迟到了。
正当我颤抖着伸出手,打算把她摇醒的时候,何晓倩突然从床上弹了起来。她扭头看我时,脸色比昨晚红润许多,目光也不那么呆滞了。
“几点了?”她问我。
“八点。”我说。
她急忙甩开棉被,大叫道:“天啦,那么晚了啊,你怎么不早点叫我?”下床后,她立马捂住鼻子,表情有些别扭,“悠悠,为什么……那么臭啊?”
“你还好意思说,准是你把屎拉在裤上了。”我没好气地说。
“怎么可能?你自己过来看!”何晓倩大叫,作势要脱裤子,“我才不会做那种恶心的事情。”
“好了好了,”我不耐烦地说,“你确定自己真的没事了吗?昨晚吓死我了。”
“我昨晚怎么了?”
“你拉肚子……”
“这我知道。”
“你还说看到客厅里有鸡。”
“不会吧,我才没那么说呢。”何晓倩摇摇头,打开窗,然后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
尽管她看起来没事了,可我还是觉得她有点怪,而且的的确确比原来瘦了不少,不知道是我的错觉还是她拉肚子的缘故。
5
之后何晓倩恢复了每天早晨例行的打鸣报晓,只是每次她学完母鸡叫后总会伴随着一声公鸡叫,更奇怪的是,那种鸡叫声似乎不像是刻意装出来的,以至于我搞不清楚到底是她在叫,还是外面的鸡在叫。因为我们这里是城郊结合部,所以有时候即使在白天也会听见鸡叫声。
而且,我总觉得何晓倩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鸡屎味,只有在她刚洗完澡的时候那股味道才会短暂地被沐浴露的香味所取代,可她自己却浑然不知,我又不好意思告诉她。因此,当她外出不在的时候,我会检查客厅、卫生间和厨房,以及各个角落。我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总觉得可能会找到些什么,但结果总是一无所获。
不知从哪天开始,何晓倩总跟抱怨我说累,她显得更瘦了,背有点弯,脖子前倾。我让她请个假去医院看看,她又说没有时间,工作忙得不得了。我觉得她身上更臭了,每次进门都会让那股气味充斥整个客厅。不知道她单位里那帮同事怎么忍受得了。
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住对她说:“何晓倩,你有没有闻到自己身上有味道?”
“有吗?”她露出痴汉脸,“可能是我的体香吧。”
如果我手上有书,一定会用尽全力、毫不留情地朝她脸上砸去。我萌生了要搬家的念头,在这臭鸡窝里根本住不下去了,而且何晓倩自从拉肚子那天之后就没再做过一顿饭。想到之前她如此迷恋下厨,鬼才知道现在哪根筋搭错了。
6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夜半时分,我意外地听见鸡叫声,声音来自何晓倩的房间。那种尖利、嘶哑的声音划破午夜的寂静,显得分外惊悚。我缩在被窝里,用被子蒙住头。我很害怕,可是内心却有一股莫名的力量推动着我,让我想去一窥究竟。
终于,我抵挡不住好奇心的诱惑,悄无声息地从床上爬起来,穿上拖鞋,往外走去。
叫声停止了,四周一片死寂,我只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我悄悄转动门把手。“何晓倩。”我叫了一声,没有回应。我打开灯,床上没有何晓倩,她的被窝乱糟糟的,跟早上一样,仿佛她今天根本没回来睡过。可是,她的拖鞋就放在床边,她穿的衣服也挂在衣帽架上。我在门口的鞋架上还看到她今天穿的小白鞋。一切都表明她应该就在这里。
我又喊了几声,然后跑去卫生间和厨房,甚至连那个空房间也检查了,没有发现何晓倩的影子。她到底去了哪里?
就在这时,我听见从自己房间里传来的声音,很熟悉,是何晓倩经常模仿的母鸡叫。我的手湿漉漉的,手心里全是汗。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刚才哪儿都检查了,就是没有检查自己的房间,我以为那里不会有什么问题。
进门的一刹那,我嗅到一股恶臭,那股让人作呕的鸡屎味,比平时都要浓烈百倍。我的手在发抖,我浑身都在颤抖。我刚才明明开了灯,可是现在却漆黑一片。我挪不动脚步,一步也挪不了,我似乎看到了隐藏在黑暗中的东西。
我拿出在公交车上智斗色狼的勇气,猛地按下开关。灯奇迹般地亮了。
房间里没什么不对劲,各种东西都在它原本的位置。我打开衣柜,拉开窗帘,也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但那股臭气似乎越来越重了,我把窗户打开,透了一会儿气,再把它关上。就在我打算重新上床睡觉并掀开被子的时候,有东西随着我的动作飘了起来,是鸡毛。在头顶明亮的灯光的照耀下,我赫然看见整个被窝里一片狼藉,塞满了红棕色的鸡毛。
我尖叫起来,随手披上一件衣服便往外跑去。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就在我打开大门时,一眼看见何晓倩颓废地坐在门口的走廊里,背靠墙壁。她闭着眼睛,却没有睡着,看到我便哭了起来。
“悠悠,你怎么出来了?”没等我回答,她站起身来,“你是不是觉得我病了?我也这么觉得。我越来越瘦,每天都比前一天更累,连背都直不起来,脖子都快断了。而且房间里那股臭味,噢,那味道我也闻到了,和那天的一模一样,就是你来我房间叫我那次。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没说话,关上门,拉着她往外走去。
7
路灯闪着昏黄、离奇的光,似乎由于常年失修而即将报废。我走在午夜的街头,任凭深秋的风不停吹拂,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
“你必须马上去医院。”我用命令的口吻说。
“我知道,”她说,“我好像得禽流感了。都怪我手贱,干嘛去摸那些鸡啊。”
说到鸡,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何晓倩,我问你一个严肃的问题,你听好了。我床上那些鸡毛,是不是你……”
她突然瞪大了眼睛,惊恐地望着我。
“你也……不不不,我没有!不是我……不是我!”
我困惑地打量着她,她驼着背,脖子前倾得厉害,显得比平时矮了一截,而且瘦得不像话。我没再说话,她的谎言已经被我看穿,只是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
我们走得很慢,我无意间低下头,路灯从背后照射过来,在前方留下长长的影子。我一直盯着何晓倩的影子,发现有些奇怪。她肩膀以下的部分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是肩膀以上那部分,以人类的标准来看过于长且大了。绝不是光线的问题,而且我确定她本身的脖子和脑袋的形状不是这样的。在那个影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站在她脖子的位置,比她的头大出许多,将她头部的影子完全覆盖了。那东西的顶部尖尖的,像鸡冠。
我强忍住想要尖叫的冲动,松开她的手。我没有朝她看,我不想看到她,明天我就搬出去,离开这个带给我恐怖梦魇的地方。
可是,当路灯再次从背后照射过来的时候,我把目光移向自己的影子。就在那个时候,在闪烁的灯光下,我终于忍不住放声尖叫。因为我分明看到,我的影子与何晓倩的影子没有本质的区别。而就在我的叫声从喉咙里迸出的时候,我清清楚楚地听见,那声音如此怪异、刺耳,它不是我的,也不属于任何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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