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们举家搬迁到乡下的以后第一个农忙假。苏北,淮上平原,是国家小麦主产区之一。莽莽麦原一望无际。
麦原上,我们所在的曹庄村微若芥籽,却也包容着几十户人家的人间烟火。
几处黄黄的土墙茅屋,连同房前屋后稀疏的树木,略略拼接成“上”字形,戳在青青黄黄的麦原之上。静默安然,反衬着鸡犬之间的纷扰和家家户户都有的欢乐与烦恼。
还没等天亮,人称“大傻子”的小队长就在小河对岸,又是吹哨子,又是大声的喊着:“上工啦!收麦……”
哨音划破淡淡的晨雾,来到我们的窗前,一骨碌我和姐姐赶紧翻身下床,没顾得上吃一口早饭,拿起镰刀和草帽,匆匆的几乎破门而出了。
其实,老乡们都是空着肚子乘早凉干活的。我们乍乍的从城里下乡,以往起床、洗漱,吃早饭的习惯程序,很难改变。
懵懵懂懂,跟着三三两两从土屋走出来收麦的人们,还没走出村口,我就饿了。饿了也得继续往前走去,腹中的空虚感很快变成了进食的欲望,挥之不去。
看看这些刚刚捱过青黄不接艰难时期的人们,在微量的晨光中默默的快步走着,脸上充满了期待和向往,眼睛里闪着光亮。相形之下,我的饥饿感也就淡了下去。
“黄金铺地,老少转(弯)腰!”村里那位曾经在解放战争中上过前线的大爷,凭借那历险犹存的一只独眼,眺望着遍地成熟的麦子,发出了感叹。
当年他跟着部队一直打到了广州,因为残疾光荣复原回乡,现在凭一个残疾军人的小本子,每年都能领到一点生活补贴。这些补贴滋润着他们一家人的生活,从他们的衣着、气色及待人接物的态度上,都能看得出来。
我们来到村子里以后,他有时候来家里蹲闲,回忆自己的光荣历史,以及他曾经在城市里见到过的高楼和店铺等等,他说:“跟他们谈不了,他们没见过,只当我瞎说。”乡下人的幽默很有意思,见他少一只眼睛就经常会瞎说来打住他的话头。而另外一个独臂少年正好姓陈,又被他们称作陈独袖(秀)。
一到地边,大伙儿自动散开,每人占一垄麦子的宽度,弯腰挥镰。有的人带着斗笠,有的将斗笠放在田头,因为这会儿太阳光的力道尚嫩,柔和温暖。斗笠是芦苇编制的,戴在头上闻得到淡淡的香味。
没多大功夫,割麦的人们因年龄和体力不同,明显的拉开了差距。有的如小船逐浪一路顺风,有的如蚕吃桑叶拼力跟进。
我和芹的麦垄子挨在一起。她是庄子上的小媳妇,嫁过来有三四年时间了吧?手边一个刚学着走路的孩子,腹中还有一个秋天将要出生的娃。体力明显赶不上那些“待字闺中”的小大姐们,跟我这个不会干农活的一样,落在后面。
芹,穿着有些褪色的红花上衣,右衽褂子上的布纽子,一直扣到领口第二颗。乡下的大姑娘们少有添新衣服的机会,难得扯一块布,手缝一件中式的衬衣,那也不会有太多的红色。否则会被姐妹们起哄笑话说“哦,要结婚喽!”然后一阵打闹,所以红花衣服一定是出嫁那天从娘家穿过来的。
当地习俗,新娘出嫁那天,无论春夏秋冬,都要将四季的衣服穿在身上的,即使盛夏也得穿着棉袄棉裤。
图片来自网络(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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