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琪考上港大了!”妈在电话那头激动不己,“真的呀!”我的心情也瞬间被点亮,随即我们俩陷入了沉默。
琪琪是赵姨唯一的孙女儿,被视为掌上明珠。赵姨是妈最要好的闺蜜了,都是中学老师,两人都酷爱做手工,植物园和北京郊区的花儿不知道被她俩毁了多少,做的植物书签按季节都是成套的;得了什么好吃吃,麻溜儿的送对方一份儿;有任何心事儿,两人神神秘秘互为垃圾桶,互相出主意;她俩不同之处,是我妈超爱出去玩儿,而赵姨是宅女,家里的备用钥匙,一直放在赵姨家,需要时她帮着浇花儿,还有以防我回家忘了带钥匙。
从照片上看,年轻时的赵姨,一头乌黑的齐耳短发,圆圆眼,鹅蛋脸,朴实友善,现在是一枚,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在家外,赵姨是孩子们爱的有料的语文老师,朋友眼里是乐于助人的生活达人;在家里,她不容置疑是主心骨。
琪琪是她一手带大的,既照顾生活又当家庭教师,在奶奶这儿吃住,小时候就会流利背诵出师表,长大了文章算术都好,儿子媳妇太省心了。儿子买房子时她和老伴倾其所有,帮着付了首付。儿媳婆婆从来没有口角,不是生活太完美,而是赵姨懂得什么时候进退,把自己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了家里,从我妈嘴里没听过她有什么抱怨,总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我妈邀她一起去看世界,她都说不想去,后来才明白,她是要照顾家人,去不了。
近年来,琪琪长大了,帅老伴却得了老年痴呆,要是一般人,一定会郁闷,而她的心情却仍旧恬淡平静,给老伴儿做好吃的,出去散步,照顾得一丝不苟,老伴虽然常常糊涂,还是喜欢写字画画,赵姨会给画儿题词,他糊涂了就哄小孩儿似得陪玩儿,把常人忍受不了的生活,过得有滋有味。
最近植物园的木槿、丝兰和八仙花又开了,可赵姨却不能和我妈去当采花大盗了,刚刚查出肝癌三期,妈妈忍不住以泪洗面,常常找我倾诉,但在赵姨面前装得和没事儿人一样。
最近从我妈嘴里得知,儿子不是赵姨亲生的!儿子长大了才知道,没提过要找亲妈,我心想,亲妈也鲜有这样的,赵姨这一辈子心里想的都是别人,为什么得了重病还能笑得出来?还能逗老伴儿,还能安慰我妈?
她放弃了化疗“我都快八十了,够本儿了,时候到了,我准备好了,老伴不明白事理了,我倒不担心他,唯一不放心的是琪琪,不能帮孙女儿收拾行李了,但我得等到港大开学,她去上学了,我才能去见上帝”。
我担心又好奇她是不是真准备好了,去看了她一次,肝癌三期的她已经瘦了两圈,从上个礼拜开始,走不动了,安静的躺在床上,打止疼药,让自己舒服些。老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眼里似乎有泪水。她心里盘算好了,现在还能喝得下果汁儿,吃点儿饼干,忍住了恶心不吐出来,就能维持生命,等八月底琪琪去了香港,她也到了肝癌四期了,会非常疼,到那时,她就不吃东西了,天天听她最爱的音乐,等着去另一个世界。这是她和我妈的悄悄话,不让告诉任何人。
我妈每天以泪洗面,一见到赵姨的淡定,安详,却被她的气场感染,为什么生命将逝去,她还会这么有力量?不是害怕,没有哀伤,心里依然想着别人?这样付出和牺牲,不委屈么?连怎么死都想好了,就好像回家一样寻常。
我妈说,没有了赵姨她受不了,这么可敬可爱的人,让人太想依赖。我突然明白,赵姨收养儿子时,就想好了,她的使命就是为先生传宗接代,把孙子輩培养成人,她从来不觉得这是苦,而是她幸福的选择,她生来智慧明理,喜欢并善于被人需要,这就是她这辈子的使命,现在她想要的都顺利达成了,几十年的修行,让她更热爱自己的选择,这难道不是快乐么?
敬佩我的赵姨,活得透彻,勇敢而独立的灵魂,感恩在生活里遇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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