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城五月份时,有中国人从国内运杨梅卖,很贵,十五加元一斤。拎回家一篮,拾起一颗放进嘴里,咬一口,红汁染齿,香甜得很。
这些水灵灵的杨梅和装它们的透气篮,让我想起我当年的北京邻居。
那年夏天,我们住进了大院。一个寂静的午后,我听到缓缓的敲门声。谁会认识新来乍到的我们呢,我好奇地打开门,看到一位上年纪的老人站在门口。她说她是三楼的邻居,没什么事,就想和我说几句话。
我请她进屋。那时我们家刚装修完毕,什么也没有,我们就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说着话。老人让我叫她宋阿姨。宋阿姨是留守老人,大女儿移民去了澳大利亚,小女儿移民去了加拿大。她之所以过来和我打招呼,是因为她听说我在医院上班,想到以后看病会请我帮忙。
我常在楼道遇见宋阿姨。每一次,宋阿姨都缓缓地转身,缓缓地对我们说,你们先走。于是,儿子就活蹦乱跳地从她身边跑下楼去。
这是一栋高干楼。宋阿姨是已退休部长的夫人。部长叔叔头发花白,但步履稳健,神情举止依稀可见当初高层领导的模样。
部长和老伴都是南方人,但因为习惯了北方生活,他们退休后留在北京颐养天年。他们请一个保姆照顾生活起居,给他们做一日三餐。
我不忙时,宋阿姨会请我们去她家小坐。儿子很淘气,但宋阿姨和叔叔却喜欢他,每次给他拿各种颜色的糖果和点心。
我看着保姆给部长捶背。他们的房子很大,宽敞得很,但一天天那么安静,他们很寂寞。
宋阿姨需要时就来医院找我,我帮她开药,挂号。
有一天,宋阿姨上楼来塞给我两大盒杨梅,说是亲属刚从福建老家飞过来,杨梅是早上新摘的。我推脱不过,只好接过来,连声道谢。
我的父母、先生和孩子吃着带绿叶的福建杨梅,天天吃啊吃,吃了好多天,好像一直吃不完。
后来,我在走廊里看见了宋阿姨从加拿大回来探亲的女儿,还有他们的女婿。过了一阵子,女儿飞回加拿大,而女婿留下来在国内发展了。
几年后,我也去了加拿大,我的小家庭步入了宋阿姨女儿当年的后尘。我们走很多技术移民走过的路:在异国他乡适应新环境,学英语,找工作。
在加国两年后,我突然想起了宋阿姨。我给她的女婿,我叫大哥的那个人发了一封电邮。大哥回信说他的岳父去世了,宋阿姨目前还好。
我不禁唏嘘。
后来的后来,我们的移民身份渐渐由新变旧,在西半球不好不坏地生活着。有那么两次,我想给大哥写信问候一下宋阿姨,但却迟迟没有。
我移民后,我的父母成了宋阿姨。想必他们的背影,正如我曾经在走廊里看到的宋阿姨的背影。
加拿大为什么没有杨梅呢,杨梅多好吃啊。那些价钱很贵的杨梅,多乎哉,不多也,我眼睁睁地看着它们一颗颗吃没了。
我不知道宋阿姨现在是否还活着,我不敢去问。我希望她一直健健康康的,虽然她其实并不健康。
那些年,她总找我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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