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于2000年,南方)
午夜,窗外下起了大雨,伴随着风,叮叮咚咚地敲打在玻璃上。夜被惊醒了。我摸索着打开台灯,房间一隅盈满淡淡的灯光,四落的书籍静卧于寂寥的各处。雨声肆虐,像千军万马的奔腾,穿越在窗外的城市。城市睡了,似有鼾声微微。点点滴滴的灯光,星布在远近的风景里,透过雨水布满的玻璃,一切变得朦胧了。
多年前,我曾住在乡下。家境贫穷,几间瓦屋傍青山,便成了我劳作之余休息读书的所在。山里也多雨,盛夏时节,月明星稀的夜晚,也会突然吹来几片乌云下上几场。这时,瓦屋成了绝妙的听雨之处。依然是纷乱的书桌,依然是一卷诗书。雨在屋外匆匆忙忙地舞蹈。听瓦背上雨珠跳落的声音,琮琮铮铮,有“大珠小珠落玉盘”的雅致。瓦是专为雨设置的乐器。雨的弹奏也堪称绝妙。时缓时急,时轻时重,像海浪的咆哮,又如情人的细语,让人生出许多遐思。雨大了,屋外的树叶子被敲响。那株芭蕉,噼噼啪啪的,如若沙场上萧索的战鼓。檐滴也下来了,叮叮咚咚,银铃般的声音,像是风铃,又像是少女的欢笑。
此时,往往是深夜了。怕我读书疲倦的母亲每每会端上亲手做的甜酒鸡蛋,嘱我不可太过劳累。那一刻,温暖与感激便漾溢在整个心房里,而瓦背上的雨声却愈加清脆了。
抑扬顿挫的雨声,宛若一段美好的往事。念及这样的辰光,脑子里便浮出李义山的诗句。“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这两处闲愁的相思在雨意缠绵的夜里何等的焦肝灼胆刻骨铭心啊。只是,李商隐要寄给的是他至爱的娇妻。如今,我要寄达的,却是念我想我甚苦早已垂垂老矣而仍居山中的母亲。唉,往事如烟了。
搬进城市,算来也有一些时日了。南方多雨,天气变幻无常。每每夜至,便时而有雨自天上落下来。但在钢筋水泥筑成的丛林里,再也听不出瓦屋里的那种情韵与诗意。城市像一辆高速列车,带着你飞快地驶向一个又一个站台。紧张的生活节奏让你失去了听雨的心情与空闲。在这样一个纷乱浮躁的年辰里,有谁还能静听雨丝的飘洒与飞扬呢?
前些日,我去西山公园旁边的的居民小区看望一位朋友。天上飘着雨,山上的树叶不停地飘落。朋友的住所还是那种小阁楼式的建筑,在渐渐现代化的城市里,已经算得上是“文物”了。这“文物”通常弥漫着古意,像唐诗一首,或宋词一阕。朋友是个懒散的人,满屋的书籍零零落落地呆在各自的位置里,几幅自作的字画,随意地挂在木质的板壁。窗外是西山。长满了丹桂。布满牛毛细雨。朋友是个雅人,通读了古今中外的哲学典籍,有着丰厚的学养。时常,朋友会在窗前吟哦自己或别人的诗句。倘若此刻有人驻足,便真是“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了。只是,却不知谁才会有这样的机缘。也曾和朋友聊天,聊人生,聊工作,聊功名利禄。朋友对此有着自己的观点与原则。他不下海,不浮躁,静静地读自己的书,做自己的学问。可惜,在这雨意飘飞的红尘,如他者不多了。
雨还在窗外飘洒。我收回思绪。灯光漂白了四壁。城市睡着了,雨雾中稀散的灯火像渴睡人的眼睛。我和衣而卧,耳边隐然响起放翁“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的悲吟。——那是将帅已老的心声。可是,在飘雨的今夜,入我梦的,将是什么呢?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