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水
二十几年以前,我们家吃的大米都是在责任田里自己种出来的。那年月,村里每口人丁可以分到五六分田,一分田能收割到一箩谷,一年早晚两发水稻,一家可收成两三千斤。 一色青青的早稻禾苗生长在江南的雨季里,我们几乎不用操心禾田里有没有水的问题。暑假开始后,天气不但一天比一天炎热,而且一天天看不到雨的踪迹。早稻收割上来后,畈田的泥土被白花花的阳光晒得如同老年人的皮肤,布满了无数条蚯蚓般的裂缝。我们村子除了门口三口池塘,四面八方的每个田畈里也各有一口,如同十几颗晶莹剔透的珍珠把村子圈在中央。不知何年何月,亦不知哪个祖宗,他们一锄一锹挖出这些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池塘!在池塘外沿的塘坝两头,内侧各筑了一个车水台。起初满水的时候,通过车水台连着的涵管里,可以自行放水流到各家的水田里。 一块块收割了早稻的畈田,静静地躺在大地上,等待着灌溉、浇肥、耕耘。父亲从家里肩扛来长长的水车,放在车水台旁边排队。数数水车,还有四五户人家在我们前面,我们先去拉稻草、割田莰、清水沟。夕阳落到西山的背后,幽邃的天空次第亮出一颗颗星星。终于轮到我们可以车水!父亲将水车头架在车水台上,然后挽着裤脚探到水下,将水车的另一端搁在池塘的水中——一个不深不浅刚好淹住水车尾端的位置。我和哥哥将两根车水棍的孔套住车头两边突出的车手,试着一拉一推地车几下,觉得水车还是放得不很稳当。哥哥端起车头,父亲淘来塘泥和水草,糊在车头底下的小坝上。待车头落下,按按车头,试着车水,不几下,像玉带似的水流从水车的嘴里哗哗吐出来,泼在车水台的沟里,钻进涵管,穿过塘坝,然后顺着田沟朝我家畈田的方向缓缓淌去。
车水车水时,我和哥哥一左一右。我在左边,我得左手持棍,哥哥在右,则右手持棍。如此一拉一推一伸一缩,动作单调反反复复!大约几分钟,我越来越觉得左手酸疼难耐,哥哥就建议我俩调换位置,这样我们都可以换一个手。不过没几分钟,我这个右手酸疼得也没有了力气。父亲忙完杂活,把我换下来,替我车一会儿,吩咐我去看看水路,关键看看有没有哪一处缺口没挡好,别让我们车上来的水白白的地流到别人家的田里。 从塘坝到我家的畈田,要经过好几条土路。乡村夏夜的田野,青蛙在田间呱呱叫个不停,空气中夹杂着尚没有收割的稻谷的清香,村子东头升起的一钩弯月把大地点染得如梦似幻!跟随潺潺流水,我一路走,一路看,它只是轻抚着田沟里油油的水草,绝不渗漏,亦不溢出,一滴不剩地注入了我家稻田。 母亲送来晚饭,先是父母车水,我和哥哥吃饭,再是我俩车水,换下父母吃饭。然后,又是母亲换下我,让我又去看水。这次,我一口气跑到田边,水流在稻田向四花扩散,所到之处,先是往下渗,待到田里泥土贪婪地吃饱喝足,才慢慢地在柔和的月光下泛出一片片雪白的银光! 后半夜,疲惫和困倦如迷魂药渗入大脑,我车水时就要瞌睡,有气无力地握着车水棍跟着转。后来父母一心让我在塘坝上躺着睡。不知几时,懵懵懂懂,父母扛着水车回家,第二天清早父亲又去耕田。那时总觉得父母总有使不完的力气,现在想想,我真是天真得超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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