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你有一个未接来电
1.
深夜。乌鸦在墓园旁边干枯的树杈上叫着。
猫头鹰直勾勾盯着一个墓碑。
一阵阵的风刮过，带着几片枯叶沙啦作响。
在一只墓碑的下面慢慢爬出的一只手。
这只手的半个手掌已经没有了，露出阴森森的骨头，还存在的半个手掌皮肤暗黑，好像一个黑色塑胶的手套裹着骨头。
这只手爬的很慢很慢，牵扯着胳膊、头、脖子，从墓地下面浮现出来。
一只眼睛挂在眼眶中，另一个眼睛没有了，只剩下黑黢黢的洞。
这具半骨半肉的东西，或者叫它腐尸吧，晃晃悠悠地在这个墓园中走着，佝偻着背。
时不时停下来，咳嗽一两声，沉重的呼吸声伴着痰的黏稠感从支撑着骷髅头的半拉脖子处发出。
走了几圈之后，他似乎有点累了。
呆呆地蜷缩在一个墓碑上面，望着远方，用一只骷髅手指慢慢地划过黑色的脸，肩膀在抖动着，带动着骨架发出咯咯的声音。
乌鸦“哇”地一声飞走了，只有猫头鹰还在那里，深褐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
又是一个清明。
几家墓碑前面排放着贡品，飘着白幡；也有几家墓碑前清清冷冷，铺满了落叶。
白菊绽放在几家前面，落雨了，哀悼的眼泪又撒在几家前面。
隔壁的墓碑前摆满了祭奠的东西，黑色的灰烬被雨水打湿，粘在地面上；
还有没完全烧尽的纸屋、纸币、金银小碗，在风中撒地到处都是；
墓碑上还挂了几滴醇香型的泸州老窖，那是腐尸生前最爱的味道。
只是这具腐尸的墓碑前面什么都没有。
他太孤独了，这片墓园只剩他一个了，周围的邻居们或者来的早、或者来得晚的，年轻的、年长的，都陆陆续续被引到了天上，变成了星星。
只有他，巴巴地等着那个可以引他的桥。
可是，桥，什么时候才能搭好呢？
2.
忽然，他看到一个方方正正巴掌大的小盒子，上面有一个半拉苹果的图案。
他看很多来祭拜的人都在用这个玩意，会叮叮咚咚响的，可以对着它说话，他们管它叫手机。
手机？印象中他走的时候，应该叫大哥大啊，有根长长的线和方正的身子。
嗯~看来社会又进步了。
进步了，进步了~
记忆是他流连人间的唯一动力，而被怀念是他来过人间的唯一印记。
他记得老大出生的时候头上有个很大的包，护士说不能沾枕头，于是他每一天都抱着老大，摇啊摇；晚上的时候让他爬在自己的胸口，像一个肉呼呼的小猫咪一样。
包消下去了，老大赖上他了，怎么都不肯睡枕头，一放床上就哭就闹。
他也记得老二出生的时候赶上闹饥荒，没有牛奶喝，他千方百计拿来羊奶喂老二，以至于从小营养不良，老二总是很瘦。但是很调皮，居然上课的时候爬到桌子上，叫唤着“我要称霸王。”
小丫头呢，是他最宠爱的，他唤她“丫儿”。“丫儿”很淘气，总是喜欢把手指头伸进铁皮盒子罐头顶端的缝里，一下子就被卡在里面。哭着喊着叫他，他看着脸憋红的“丫儿”，反方向用手一捏铁皮罐头，铁皮罐头的顶端口子便张地大了一些。“丫儿”不哭了，“爸爸真厉害。”
只是后来他的孩子们就很忙，忙着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话，忙着做一些他看不明白的事情。
每天早上他晨练好去叫孩子们起床的时候，桌子上的台灯还亮着，一个个都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还没来得及喝一口他煮的稀饭，就纷纷开着车走了。
凌乱的拖鞋、玻璃丝袜、睡衣从卧室丢到客厅。
难得的周末呢，他做好一桌子饭菜，可是没有一个人入席。
电话很安静，房间更安静，只有墙上的挂钟滴答，老伴儿的遗像看着他用保鲜膜一个个包裹好那些动都没动的菜，一个个放进冰箱里面。
末了，他一边喝开水一边啃一个凉了的馒头。
是啊，那时候家里的电话都好安静的。
这份安静一直到他离开的那天。
心梗来的很快，他安静地倒下了，自此，就开始了无尽的等待，等待孩子们来看看他，哪怕只和他说一两句话。
3.
老人的手戳着那个方方正正的盒子，原来家里的座机电话号码还是记得的，可是打过去之后，又是无尽的安静，好像陷入一个能够吃掉声音的黑洞。
这个黑洞好可怕。可怕到他总是看着别的墓碑前有人说话，只有他的没有。
隔壁的邻居在这些絮絮叨叨地声音中，搭好了一座座的桥，他站在底下，看着他们一个个慢慢走上桥，去到一个他望不到的地方。
每一个在桥上的人，都笑着对他说再见。
他们变成了星星，因为地上有人在思念他。
天使说了，每一个被思念的人，都要变成星星，因为那是地上的人思念的眼泪。
他依稀记得老伴走了，他望着天上的一颗星星，总觉得那是老伴的眼睛，如此明亮。
“你说孩子们会来看我吗？”
“会的。”
“可是他们都好忙。”
“嗯。他们不来，我来看你，好不好？”
这是老伴临死前他们的最后一通话。
“老伴，你说，孩子们是不是真的这样忙呢？”
老人慢慢的蹲了下来，爬回到墓碑中去。
一步一步，向下爬入那篇阴森的、无声的黑暗中。
当碑文和他的视线平齐的时候，他看到碑文上写着如此华丽的句子，描述着他丰富的一生，高深的思想、出版多部著作等等。
老人突然觉得这很多余，毕竟隔壁的邻居只是个普通的工人，他也变成了星星。
他用自己的骷髅手指一下一下划去这些华丽的句子，
他只想写一句话：“孩子们，我是个爸爸。”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