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名

作者: 日落孤城 | 来源:发表于2023-02-15 23:29 被阅读0次

    雾蒙蒙,湿漉漉的早晨,晶莹的露珠挂在草叶尖儿上,沉甸甸的。我仰头盯着这颗硕大的露珠,渴望着它能尽快掉下来,因为我确实有些饥渴。

    “哈啰,屎壳郎先生。”一个细小的声音,瓮声瓮气的,似乎是从某个草洞中传出来的。

    屎壳郎,还先生?干脆叫我屎先生好了!大庭广众之下,这么一个美好的清晨,我的好心情一下子全没了。转身刚走,“啪嗒”,那颗晶莹的露珠滴下,重重地砸在地上。多好的一滴水呀!甘冽,清爽,可惜浪费了。这更增加了我的恨意。

    到底是谁给我起了这么一个恶心的名字!尽管我吃屎,尽管我出生在屎堆里,尽管屎球就是我从小到大唯一的玩具,可是“屎”毕竟是肮脏的、恶心的,这东西怎么能写进我的名字里呢?这是对我声誉的极大损伤。瞧,人家蟋蟀,吃野果,饮清泉,名字饱含诗意;我的邻居——螳螂,挥耍两把大刀,名字让人闻风丧胆;就连啃食树木,坏事做尽的蝉、天牛,他们的名字也都那么高雅……我越想越生气,难道是我们的先祖得罪了上帝,以至于他要用这样的污名来羞辱我们。

    我愤愤不平,穿过草丛,钻进洞里。满是屎球的洞里,臭哄哄的。屎这东西,闻起来臭,吃起来其实挺香的,这和人类社会中的某些食物相似。但我今天却没有心思吃那摆上桌的,热气腾腾的牛屎,尽管它那么新鲜。我径直走进了族长爷爷的房间,昏暗的洞里传出他沉重的喘息声。见我来了,他迅速地收紧了呼吸,平静地问:“有心事?”

    多年来,“屎”的污名像沉重的包袱压得我喘不过气。虽然我知道草洞中的那个声音其实并没有什么恶意,但我今天还是爆发了。我将多年来的恼恨一股脑儿地向族长倾诉……

    持续好几分钟的宣泄,没能听到族长一次回应,甚至连先前那沉重的喘息声也没了,让我不得不怀疑他根本没有听,又或者是死掉了。平静下来后,我想一探究竟,刚要上前,黑洞洞的角落里,闪出一张阴沉的脸。他拄着拐杖,挣脱黑洞出现在我跟前,拍了拍我的肩,说道:“你讲了多年前,我不敢讲的话。我们的族人已习惯了臭哄哄的生活,接纳了这种污名,甚至当人们在污名之上,加个先生,女士,就能让他们倍感到欣喜,认为那是莫大的尊重。”

    在族长的示意下,我跟随他出了“屎洞”。清晨的凉风拂过,他闭了双眼,沉浸其中。稍后,又睁了眼,缓缓说道:“闻到了吗?这才是生活该有的味道。”

    接着,他用沉重的语调,给我讲起了一个冗长的故事。

    “曾经,在这片古老草原上,我们的先人,跟蟋蟀,螳螂、天牛、蝉、蚱蜢……好些个昆虫,一起生活着。他们也曾饮甘露,食青叶,只因偶然遇到一堆热腾腾的牛屎,一切就都变了……最初,他们也只是偷偷地食用,毕竟‘吃屎’这事儿是见不得光的。可你知道的,世间大多数闻起来臭的东西,都会让人避而远之。正因如此,‘吃屎’虽然要冒着污名化的风险,却能让我们的族人摆脱生存竞争的巨大压力。你想啊,青草甘露,蟋蟀、蚱蜢等昆虫要吃,牛羊等大型草食动物也要吃。选择吃屎,对我族的繁衍,未必不是明智之举。”

    “那就一直偷偷吃呗,后来怎么就光明正大地吃屎了?这也太影响形象了。”我气呼呼地耸耸肩。

    “但凡脏事儿,丑事儿,只要有好处,只要做多了,也就习惯了,也就无所谓羞耻心和罪恶感了。你所谓的形象、污名,不过是浮云而已。难道你不觉得吗?屎这东西闻起来臭,吃起来还真香哩。况且,这世间就没有洗不掉的污名,大约百年前,我族中曾出现过一个大文豪,他以一篇《忍一时污名,做一世清道夫》的文章为我们正了名。大文豪在文章中告诉世人,我们的族人为了草原的繁荣,从事最脏,最累的清道夫工作。如果没有我们,草原将被动物的粪便污染,千千万万的生灵必将难以存续。这篇文章曾风靡整个草原,所有生灵都赞赏我们的工作,甚至改变了对我们的看法。为此,生物学家还给我们起了一个全新的名字——蜣螂。”

    蜣螂,可真是一个好名字,听起来跟螳螂一样威武。我有些兴奋了,可转念又说:“既然如此,而今他们为什么仍称我们为屎壳郎呢?”

    “你要理解,任何一种思想,理念都不是永久的。思想不过是一阵风,总会随着季节的变化而变化。况且,你要知道的,上帝并不曾偏爱过谁,这一切,本质上都是自我选择的结果。我们吃屎,只是因为我们喜欢。”

    “是的,我不该责怪上帝的。可是,难道您就没想过改变我们的族人吗?”

    “吃惯了屎的昆虫,怎么能吃得下野果青草呢?同样,吃惯了青草野果的昆虫,亦是无法想象肉食味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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