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写半自传体长篇小说《老屋魂》,幸好我写的日记保存得完好,所以给我提供了最真实、最详尽的第一手资料。
但也正是这记录了我过去真实生活的三十多本各式各样本子的日记,让我常常泪如泉涌,有时甚至悲痛欲绝。为了不让家人疑他,我基本都是独自一人,关门闭缝,把自己反锁在书房里,等情绪发泄之后,去洗了澡再出门见人。
在淋浴的喷头下、在无人的野外,我一个人哭得泪雨滂沱,几乎窒噎。
看着我按时间顺序整理出来堆放在书桌上的日记本,我竟然不敢再像初时那样,常常去翻看。
这有如童年的我,脚后跟的冻疮;亦如少年时期,去和三叔学木匠的那不到二十天的时间里,手上的血痂,里面满是脓血,看似结痂,但一碰,就痛,稍微用力,就有可能流出血来。
天下最直接的情感,是父母儿女。我们对父母尤如对神,崇拜、敬畏至一段时间后,或可能就变成了怀疑、不屑,世间的儿女普遍都会超越父母。当然也有一直瞻仰的。
而这瞻仰里,大部分是我们对先辈的包容、理解,把对他们的所有都自我神化,变成我们的虚荣,或者说是精神寄托。
我是个无知的人,甚至可以说是愚钝的人。但我更是个真实的人。我不愿意为了讨好某个人去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甚至,就是为了应付或者礼貌,在那些无聊的朋友圈下面点个赞,于我也是一种不屑。更不要说,在某些我认为丑陋的东西面前卑躬屈膝。
我不是长了一副硬骨头,也从不认为自己就代表叛逆。我只是真实的生活。
为了这真实的自我,我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青少年时期的我,因为家里兄弟众多,自己排行老三,身体又弱,最让人不能忍受也不招人待见的,是我只会说实话。而说实话就会得罪很多人,因为很多人做的并不比说的好。得罪人的下场就是被孤立。
虽然我喜欢独处,但我根本不喜欢孤独。
所以,我大多数时候就保持沉默。沉默就成了我性格中的大部分,然后让人觉得我很腼腆,腼腆到我近乎活不下去。
于是,父亲就对我拳脚相加。
我做了父亲都还在担心父亲的拳头,可能我女儿做了母亲,我对父亲的横眉怒目才无所畏惧。
但我心底里是从来不屑于父亲的。
我的独立、我的勤奋、我内心的挣扎,都让我爆发出抗拒父亲的雄伟力量。父亲的暴戾、父亲的局限、父亲对我无意识的伤害,都让我这种力量与日俱增。
但我不感谢父亲。
父亲让我童年的欢乐迅速消退,父亲在我还没长大成人的时候,给我狠狠的挫伤。这种不是激励的挫败感,是那种“用三棱刮刀捅你”,让你的伤口连缝合的可能都没有的伤害,让你铭记一生、一世。
我常常从恶梦中惊醒。就是在清醒的时候,我的耳朵里也响起父亲对我的诅咒,甚至,我的眼前还晃动着父亲向我踢打来的拳脚,我的身上还能感受到父亲施予我的伤痛。
但,这个让我饱尝苦痛的人是我父亲,并且给了我生命,把我养活,为我承担了我生命初期的所有责任,甚至帮我抵挡了生活赋予我的所有苦难。
时至今日,父亲一如既往地为我担忧,怕我过得不好。虽然这只是偶尔,或者,很少,但是,总有。
我和父亲毕竟是流着相同的血脉。
父亲身上的所有缺点,我都继承了下来。我曾经也如父亲一样暴戾、自私、决绝,我甚至把这些丑陋的东西当成谋生的手段。
我靠着这些,终于活下来了。
我有了自己的家庭,我做了女儿的父亲,我实现了自由自在生活的梦想,我也有了停下来反省的时间。
我翻看当年的日记,看见那个年轻的自己的挣扎,和那个强加苦痛于我的父亲的残暴,我的泪水里有了更多的欣喜:感谢生活给我的磨砺,让我享受到成功带给我今日生活的惬意;感谢生活给我的折磨,让我更早地为自己的不适言行作出检讨。
我不但要做一个合格的父亲,还要做一个比父亲更优秀的人,让世界上诞生更多的好父亲。
这,也可能是我写《老屋魂》的一个初衷。
父亲是一座绕不过去的山 父亲是一座绕不过去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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