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英歌h
今天是第25个世界读书日。重读一本书,读读书中一位读书“奇”人。
他究竟“奇”在哪里呢?
——谁拥有的书有他多?
35年里,他攒下两吨重的书,这些书的文字连接起来足有几公里长。他的住所到处都是书,堆满贮藏间、杂物间和厨房,厕所里只留下坐在马桶上的空间,洗脸盆隔板上的书直顶到天花板,只要稍碰下隔板,屁股就会被瞬间滚落的书砸到。两张并拢的床铺上也架着隔板,搭起天棚,书直码到天花板。当他进入梦乡时,两吨重的书犹如两千公斤的梦魇压迫着他。只要膝盖稍稍碰下或痛苦地大喊一声,头上的书籍便会雪崩似坍塌,把他像虱子似的压扁。
——谁能读出这样美妙的感觉?
他只要一捧起书,就完全进入了书中的美丽世界,恍若梦境。他的身上蹭满文字,俨然成了一本百科辞典。他的大脑是一堆被压力机挤压得严严实实的思想。他说:“我读书的时候,实际上不是读,而是把美丽的词句含在嘴里,嘬糖果似的嘬着,品烈酒似的一小口一小口地呷着,直到那词句像酒精一样溶解在我的身体里,不仅渗透到我的大脑和心灵,而且在我的血管中奔流,冲击到我每根血管的末梢。”“读着康德的《天国论》,我每次只读一句,含咳嗽糖似的含在嘴里。这样我工作的时候心里就注满了一种辽阔感,无尽的美从四面八方向我喷溅。”
——谁能读出这样神奇的境界?
他边干活边喝着啤酒,他看过的那些书中的人物会不时地出现在他身边,比如举止文雅的耶酥和满脸皱纹的老子一同出现讨论哲学。他看到“耶稣在不停地登山,而老子却早已站在高高的山顶。耶稣神情激动一心想改变世界,而老子却与世无争地环顾四境,以归真反璞勾勒他的永恒之道。”“耶酥如何通过祈祷使现实出现奇迹,而老子则循着大道摸索自然法则”“耶酥置身在充满了冲突的戏剧性处境中,老子则在安静的沉思中思考着无法解决的道德矛盾”。夜晚他躺在床上,头顶的隔板上会出现谢林和黑格尔,鹿特丹的伊拉斯谟会骑着马来到床前打听去海滨的路。
——谁的现实世界与书中的“黄金屋”“颜如玉”有如此巨大的反差?
他是谁?他可不是博览群书的学者,但他确实博览群书。他是废纸回收站的老打包工汉嘉。
35年里,在布拉格一幢五层楼房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他埋头废纸堆,在几盏电灯照明下,用一台压力机将废纸和书籍轧碎、打包。他从臭烘烘的废纸中捞出一本又一本珍贵的书籍作为额外收入。他真的就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除了打包、睡觉,就是读书、喝酒,他攒下两吨重的书,喝下的啤酒灌满50米长的游泳池和一大片养鱼塘还绰绰有余。
他就这样在无意中获得了丰富的学识。在珍贵的书籍将被当作废纸碾轧之前,他会在每个包里藏一本书,给它铺一张舒适的小床,好像一口没有盖的小棺材,撒满枯萎的花朵、碎锡纸角、天使的头发,然后用浸透水的凡·高大幅复制品《向日葵》裹包,“每个包的四面都闪着金黄和橘红的光彩,衬着天蓝色的背景。”
在现实中,他的生活如此不堪,身上泛出一股啤酒和污垢的臭味,地下室到处是成群结队的耗子,去买酒摸钱付账时,耗子会从他的外衣或裤管里蹿出来。他因做事迟缓、效率不高,常被老板责骂。
可他不以为意,在远离喧嚣世界的地下室和堆满书籍的住所中,营造完全属于自己的“天堂”,享受着“微小欢乐的美好时光”,幸福、满足。
可是这种“微小欢乐的美好时光”一去不返。比老式压力机大20倍的巨型压力机结束了属于汉嘉的时代,熟练、高效的社会主义突击队年轻人取代了他的工作。他们喝着牛奶干着活,”把书的封皮撕去,扯下书瓤,把书页扔到移动着的传送带上,无动于衷,若无其事。”
他被彻底击倒,不愿被赶出自己的“天堂”去打杂。他摊平机槽里的废纸,铺垫成一张小床的模样,一条腿跨进槽里,稍后另一条腿也跨了进去,身子缩成一团,手里紧紧攥着德国早期浪漫派诗人诺瓦利斯的作品,手指按在向来使他激动不已的一句话上,幸福地微笑着,按下绿色按钮。
最终,他把自己与心爱的书一起打成了生命中最后一个包。
“我们唯有被粉碎时,才释放出我们的精华。”
这就是《过于喧嚣的孤独》一书主人公汉嘉以第一人称通篇独白方式讲述的故事。捷克作家博胡米尔·赫拉巴尔曾有过在废纸回收站当打包工的经历,他前后酝酿20年,写了4年,三易其稿,他说“我为写这本书而活着,并为写它而推迟了死亡。”汉嘉的灵魂其实就是作家自己。
赫拉巴尔是二十世纪捷克文坛一位家喻户晓、深受爱戴的文学奇才。他的作品大多描写普通、平凡、默默无闻、被时代抛弃在“垃圾堆上的人”,赋予同情与爱,“他们一刻也没有失去生活,没失去对生活的幻想,而我则对他们深深地鞠躬,因为他们常常在笑和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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