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下旬的一天，我们驱车前往县城，为表妹的婚礼购买各种食材。车上除了我们一家，还有大舅，以及赵大哥，赵大哥是本乡人，祖传的手艺，红白事上的大厨。这些年也出门在外，这次回家刚好碰上，就来帮忙。一路上聊着，各自的近况，这些年一些人的变化。无意间，赵大哥问起我妈，我外婆的情况，我妈说，这几天在你伯家（我大舅），前两年摔倒了，现在干不了活了。车里气氛低沉了一些。赵大哥说，我婆，牵挂了别人一辈子，也该休息了，想以前那些年，邻里乡亲，谁家过事能少得了她。我妈说，可不是，就是闲不住。
他们还在聊着，可我的思绪却飘到很远。
我们家和外婆家在同一个村，我们家在上游。我记事起，跟爸爸在离家几公里外的地方上学。每个周末才会回家，有时候路过外婆家门口，她总是叫我们去她家吃饭，我很少去，爸爸和外婆关系不很好。那时候，我对外婆的概念也很陌生，只觉得是一个亲戚。只有在每年过年的时候，哥哥会带着我，会去外婆家拜年，吃一顿饭，拿红包。外婆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基本都已经分家了，只有小舅还跟外婆一起住。那时倒是跟小舅玩的来，用摩托车链子做枪，用竹子做弓箭。外婆家屋旁用一片竹林，每次都会被我祸害几根。
因为爸爸跟外婆关系不好，所以除了过年时候能见到外婆，另外一个地点，就是各种红白事上，妈妈带我去的时候，总能看到外婆的身影，忙里忙外的。但是她看见我，会拿些酒席上的好吃的给我。我也会叫声她外婆。她很高兴。
小学一年纪的时候，我就跟妈妈去了更远的镇上上学，离家三十多公里，加上妈妈很忙，我们很少回家。
总是外婆来看我们，她会带着家里鸡下的蛋，和自己种的菜，绕山路徒步给我们送过来。呆一两天，就走了。
有一年夏天，我生病了，天天躺在床上挂水，头晕，恶心。外婆听说之后，就赶来照顾我。我那时候吃不下饭，外婆就做白面疙瘩，凉粉，凉皮给我吃，并细心照顾我。使我度过了一段最难熬的日子。所以我现在都非常喜欢吃凉皮。
小学五年级我又搬回家乡上学。也长大了不少。除了过年，暑假也会去外婆家玩。外婆的家也在我眼中慢慢变大了，除了几间房子，房子后面的山，山顶的瓜园。都成了我新的乐园。在山上采摘各种果子，在瓜棚里避暑，吃香瓜。山上的那片土壤，特别适合种香瓜，周围的人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几亩瓜园，瓜的品种也非常多。那时，外婆家的主要收入来源，就包括：香瓜，粮食，蔬菜，红薯。
算起来，我小学就经历过孟母三迁的故事。不过这次住的地方，离外婆家特别近，不到两里地。在公路的交叉路口。外婆每次赶集都会路过这里，会带些家里的蔬菜给我们。家里有什么好吃的瓜果，也会都带过来给我。夏天的时候，没有多少农活，外婆就在路口支个摊，卖凉皮和凉粉。当然，每天都少不了我的一顿。卖剩下的也多半成了我的盘中餐。妈妈不在家的时候，外婆就负责看店，给我做饭。
慢慢的，我长大了，外婆在我心中的形象也更加具体。
外婆是个很讲究的人，总是穿着朴素但干净的衣服。有时候会喜欢在头上围一个浅蓝色的头巾。
外婆和外公都不会骑自行车，所以赶集的时候，两个人就一起缓缓往那边集市上走，家里到集市大概要走一个小时路程，路上碰到熟识的人，会主动请求捎带一程，外公都是先让外婆坐。集市上卖完东西，置办一些家用。再走回家，老一辈人的路大多是这样走过来的。
外婆是个公平，节俭的人，逢年过节，或者别人看望她时拿给她的东西。一些吃的东西，她总是舍不得吃，要平均分给每个孙子，给红包也是。有些礼物转送给别人。送不出去的，会拿到商店去寄卖，会为别人花钱，却很少舍得自己用。有时候对我也有偏爱，也许是出于某种弥补吧。
妈妈对我说，小时候，外婆是个家法很严的人。因为小时候家里穷，所以，她很早就要被叫出去放牛，砍柴，挖药。如果砍不到多少柴，就不让回家吃饭。因为各种事，没少挨藤条。
还有一件事，就是关于妈妈的婚姻，也是因为家里穷，妈妈几乎就是被卖出去的。几个儿女里，婚姻都还算稳定。但是唯独这个大女儿的婚姻，一直是心里的痛。却又无能为力，所以外婆和爸爸家的亲戚，关系一直不好。除了因为必要的礼数。平时很少打招呼，跟爸爸更是没什么话说。
对于礼数，外婆可是门门清，在我看来，外婆可能一辈子最得意的就是懂礼数。亲戚朋友，邻居，过任何事，只要帮得上忙的，肯定都能看到她的身影。小到洗碗做饭，大到规矩礼数，如果不是因为她是女人，甚至可以当主事。可以说在事理人情上达到了极致。在维护邻里亲情上，是不遗余力。按理说，我们这些小辈，应该多去看望她老人家。可是，不管听到谁回家了，谁在家，外婆就会带着特产或者礼物去串门。即使常年在家的，每隔一段时间也会去看望。外婆说，亲戚就要多走动，不走动就不亲了。
我初中就去离家很远的地方上学，每次听说我回家了，外婆都会来看我，带上我喜欢吃的东西。其实彼此之间并没有多少话说，也就一起吃顿饭，问几句好。但是想表达的感情在。
日子就这样平淡而又充实的过着，外婆所有的儿子，女儿都有了归宿，孙子孙女也开始长大。儿女都有家，生活还算过得去，对于那一辈人来说，任务已经完成。
但是外婆怎么能闲得住，牵挂又转移到小一辈上。
那几年，流行外出打工，大儿子带着老婆去了深圳，留下一对儿女在家上学，外婆负责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
后来，小儿子一家搬去了城里。家里就只剩下外公外婆。
没过两年，外公忽然离世，留下外婆独自生活。赶集的时候再也看不到两个身影。
再后来，孙子孙女也转去别的地方上学。
留下她一个人。别人都劝她去儿子女儿家住。但是她说，自己家里还有一堆活要干。我想也许是离不开那个她呆了一辈子的地方吧，那里还留有她的回忆。
我离家多年，那天，在妈妈的电话里，说外婆摔倒了，正在医院，接到电话的时候，病情已经慢慢好转。
但是，对于老人来说，摔倒。这个词，就是一纸催命符。
如果说，年过半百，是黄土半身。那么摔倒，往往意味着从此失去了对自我的控制使用权。也许是老天眷顾，经过一段时间治疗，有明显好转。也可以正常生活。但是没过多久又再次摔倒。
我过年回家看外婆时，她躺在二舅家炕上，身形消瘦的紧，脸色蜡黄，皮肤褶皱也多了好些，两只手已经不能伸展，吃饭需要人喂。但是头脑还算清醒，她看到我，问起我的工作，生活，有没有女朋友。说话已不利索，但断断续续还算听得清。我一一回答，她点点头，简单沟通了几句，她就露出疲倦之色。生活已无法自理，出门要人扶，天气好的时候，会在门口晒晒太阳，多困顿。
今年再回家，邻里在和我妈聊天时，偶而又问到外婆。我妈说，今年过年，接到我妹妹家去了。身体恢复了一些。可以简单行走，但是再也干不了活。
现在轮流在几个子女家住。
邻里接着说，我大妈辛苦一辈子。也该享享福了。
可不是么，劳累了大半辈子。有人接话。
临了又有人说，是不容易，把儿女养大，你们董家都算有出息，不偷不抢，一辈子也没求过人。
我想，这算是对外婆这辈子最大的肯定吧。
已不敢祈求太多，希望外婆平平安安。
渡过余下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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