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写《纪梦诗》,其中有描写美人句:“醉梦不忘金齿屐,如霜白足想当时”。“如霜白足”四字,画面感极强,观之如在目前,颇有令人浮想联翩之感。
美人这种话题,对于男人而言,想必是永远不会过时的。对于美人,我们的传统审美,一个极大的要求就是要白,至有“一白遮百丑”之说。美白如霜,肌肤胜雪。不谈其余,仅此已属一品美人之列。
大画家林凤眠最感染人的作品,莫过于《青衣仕女》,这个系列最大特点:一是仕女之美白如霜,二是仕女之身材纤丽,三是仕女之衣袂翩然。气质神韵,盖在此三者之中矣。当然,以中国画而表现美白,其实是不大费力的,无非是不着色,留白。所须费力者,轮廓工夫而已。
武者小路实笃写一个久米仙人,讲仙人乘云而过,见一美女赤足浣衣,美足白玉如霜,于是心生欲念,居然跌落云头。故事原文出自《元亨释书》:“久米仙人者和州上郡人,入深山学仙方,食松叶,服薜荔。一日腾空飞过古里,会妇人以足踏浣衣,其胫甚白,忽生染心,即时坠落。”
此仙人之所以可爱,盖此美人可以爱。美足如霜,居然令仙人辈都浮想联翩而跌落凡尘,我辈见美人霜白如玉,甚而因观“如霜白足”四字而眼前顿现美妙画面,于是因之也浮想联翩,想必也不是什么不可原谅之事。见美人而不生尘念,非大圣即大伪,我辈非圣非伪,只好本色毕露,遥而想之,迷而恋之。
传统的美人审美,美白容颜身材而外,最大的一宗特色,即是恋足。至于恋足的方式,有两类,一类是使之展示开来,赤足而舞,一类是将之秘藏起来。后一类,是极其可恶的,这种审美所造就的直接后果,就是裹小脚。小脚一事,首先是传统丑陋,其次是被裹起来的脚实际上是不能欣赏的,盖完全变形至惨不忍睹。
尤其更大的一个麻烦,是长期裹脚的脚气问题,如何忍受之。真不知旧时那一群迷恋小足的男人手握三寸金莲,却只能忍美人脚味而握裹脚布感受,而不得解而欣赏之,抚摸之,亲吻之,所为何来哉。
尤其丑陋者,便是这种对于女性的摧残,真正可恶可杀。这哪里是审美,分明是残害美。
据说女人的身体,先衰老的是容颜,然后是胸部,依次腰臀,最后才轮到足部。恕某无礼,曾经于夏秋时节,在近距离和几位六十来岁的高雅女士说话时观察过她们的足部,此言果然不虚。仅仅看足部,六十岁的佳人年轻二十岁是没有问题的。
女孩子年轻时的美丽是青春靓丽和美白如霜,年龄大了的美丽,则是优雅气质与纤纤足影。据说艾森豪威尔声称“老兵不死,他们只是凋零”;借而化之,此语更适于形容美人,美人不老,她们只是凋零。老兵与美人,都有共同的东西,魅力与气质。美人更多一样,如霜白足。女人老去,斑驳弥漫面部与臂掌,唯白足依旧,可爱依然,可免岁月侵残。
曹植有《洛神赋》一篇,其中形容美人,说“延颈秀项,皓质呈露”,又说“凌波微步,罗袜生尘”,所谓“皓”者,明月态耳,如霜之白也。以霜白如玉之姿,碎步而来,仿佛凌波而过,此须微微而行。美足未现,盖有“罗袜”穿护之。真真可恨,使我不得见如霜白足。然而美人白足如霜,如果不穿罗袜,不免生受尘伤灰染,如此一想,也就无须责怪子建可恨,居然深藏美人如霜白足,不使我辈阅之惜之,遥而联翩幻想之。子健高才,盖怜惜美人故耳。
子建的这一篇美人惊艳之作,带给后人无数遐想浮想联想。
后来金庸写《天龙八部》和《神雕侠侣》,前者直接把“凌波微步”变成了一种轻功,由大理国王子段誉使出来时,生使读者如我辈死去了多少脑细胞,才能遥想出翩若惊鸿的绝代佳公子身姿风范。美矣极矣,妙矣神矣。后者则直接把宓妃变了现,化身为“小龙女”。《神》初次描写美人登场:“杨过抬起头来,只见一只白玉般的纤手掀开帷幕,一个少女走了进来......除了一头黑发之外,全身雪白,面容秀美绝俗”。这个描写,是把中国人对于美人的所有想象都完全变现了。美妙的身姿,如霜雪白的肌肤,秀美绝俗的美目美面。刘亦菲的角色自然也是选得极为成功的,从美人身段到佳人气质,到白玉如霜的肌肤。摄像彼时影片中的刘亦菲,是多少少男心中的女神,多少中男心中永恒的萝莉呀。
我们这种对于美人白玉如霜的审美要求和幻想,大抵和庄子是分不开的。《庄子逍遥游》中说:“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肌肤若冰雪,不食五谷,游乎四海之外,这一系列的描述,完整说明了后来的中国人对于美人的所有想法。
尘世中的美人,无论多么美好,实际上是满足不了这样的要求的。大抵,这也是许多中国男人为什么总是不断在幻想遐想,浮想联翩,对于身边的美人们永远不容易满意的一个原因所在吧。
2018-12-3
《如霜》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