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昨天，一个学生微信上问我能不能今天下午吃过饭来找我。
我说，我要早点进教室提问学生背诵。
她听出了我不太方便，有点失望地说：“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我告诉她肯定会有的。
她问我什么时候，又解释道：老师，明天下午找你是有话对你说，我知道有的是机会，可是时间错过了就可惜了。
我便答应了，想着也不会耽误太多的时间，更有点好奇她会对我说什么话。
傍晚，我正在宿舍吃饭，她敲门。我赶忙让她进来，招呼她坐下。
我说，你吃饭真快。
她说，我没有吃饭，回家再吃，回家还要做馒头。
是的，我知道，她放学回到家还要做饭、刷锅、洗衣服、打扫卫生、写作业。
二
开学的第二天我就知道了她的家庭情况。
母亲从小就是聋哑人，并且长年瘫痪在床，嫁给父亲后，有了哥哥和她。她六岁就会做饭，照顾母亲。今年母亲也因病去世，只剩下哥哥、父亲和她相依为命。
前段时间，因为出了点小事故，父亲的眼睛伤了，她又要照顾父亲。父亲是村里的环卫工人，因为父亲伤了眼睛，兄妹俩每天凌晨三点起床帮父亲打扫村庄里的卫生，打扫完卫生，再匆匆去上学。
父亲一个月五百块钱的工资，有时再打些零工，他们就靠这点工资过生活。并且外面还欠了两千块钱的债，不知道何时能还得上。
这些都是她来宿舍时告诉我的。
记得当时心里受到了不小的震动。心疼她，却又给不了她太多的帮助，觉得很无助、无力。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肩膀，说，你真了不起，我都不如你，我到现在都不会做饭。
我说，我真佩服你，如果是我，我绝对做不到像你这样的勇敢。
她羞涩地笑笑，说，这没啥。
看着她干净明亮的笑，我想哭，我不知道我的身边怎么还会有过得这么苦的孩子，这孩子还是我的学生。
那晚我几乎一夜未眠，说不清楚为什么睡不着，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堵得慌。
从此，每每面对她，都有了不一样的心情，是心疼，是佩服，是爱，是尊敬。
三
吃着饭，我们继续拉着家常。
我问她是不是还是每天三点起床，她告诉我，现在天冷了，不用起得那么早了。
我稍稍放心了些，想着那么冷的天，至少不用挨冻了。
我问她有没有交餐费，她说没有，家里没钱。我狡黠地说：没事，不用交了，餐厅老板也不知道，你就去吃就行了。
我知道她每天上下学都是步行来学校，便又劝她骑车来学校，这样快一些，路上也节省了不少时间。
她每次都说骑车冷，跑着暖和，跑着也快，三四十分钟就跑着到家了。
我顺口问了句“你怎么不多穿点衣服？”
她笑笑，羞赧地说：“没有其他的衣服。”
心里一惊，不觉“啊”出了声。
我看向她，里面穿了一件线衣，有点破旧，有点单薄，外面罩着初秋时的绒绒小褂，脚踩着单鞋。而我，穿着厚毛衣，外面裹着羽绒服，脚穿长绒的棉鞋，还冷得支撑不住，要开着电暖扇才能度日。
我貌似有了点印象，她好像一直都是这身黑色的绒绒衣服，很少换别的衣服。
有点自责，有点愧疚，竟然想不到，每次她说跑着暖和时，是因为没有衣服御寒。我因为那句“你怎么不多穿点衣服”而感到无地自容。
网上说，有些人，单单是活着，就拼尽了全力。此刻，这个人就坐在我面前，跟我聊着天，谈笑风生，云淡风轻，脸上没有丝毫的苦相。
那一刻，她是老师，我是学生，她用她的生命力教我如何面对我的生命，她是我的生命之师。
突然看见墙角的袋子，记得是去年同事给的衣服，因为没人需要，便一直放置在那里。我马上走向墙角，打开袋子，一看，刚好有一件棉服，一件线衣。
赶紧让她脱了小褂试了一试，刚刚好。
我说，你先带回家去，如果觉得有点破，就扔掉，我回家再找一些我的衣服给你带过来。
她露出浅浅的笑着，说，不会扔的。
她总是那么容易满足，满足于那一点点的小给予。
吃完饭，问她想跟我说什么。
她问我明天是什么日子，我说不知道。又打开手机看了日历，还是不知道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她说，明天是感恩节。
我有点明白了，她是想来感谢我的。可是，我有什么值得让她感谢的呢？我没有给过她实质性的帮助啊。
她说，有，是微信里的那些话。
刚开学时，我们微信聊天，应该是说过一些话的，但具体是什么话，我有点记不清了。
可是，她记得。所以，今天专门来感谢我。
我说，这是我过得第一个感恩节，我要谢谢你才是，并且，我明天也要去感谢那些帮助过我给过我鼓励给过我温暖的人。
她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笑声在房间里荡漾开来。
她说，老师，你站在这里，我要给你一个礼物。
我站到她面前。
她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我也给了她一个拥抱。
我们都笑了，笑得很大声，声音传得很远很远。整个房间因为两个人的笑声更暖了，两颗心也更近了。
青春的世界，是纯净的。纯净到会因为一些话，而去专门感谢一个人，并且还那么有仪式感，我被深深地触动着，温暖着。
这个冬日，再冷又怎样，心里储存着暖，便无惧寒冷了。
四
放学，我们一起走出校园。我买了一些面包，让她带着。
她不要。我执意要她拿着。
生活是苦的，我能做的，不过是为她加点糖，哪怕是偶尔，哪怕于她而言是微乎其微。我心安了，她也不会感到太冷，跟我一样，我知道，她也会把那点甜化为暖，藏在心间，度过这个寒冬。
她是一个心念恩慈的女孩，如她的名字，念慈，一样，给人温暖。我想，这样的女孩，运气都不会太差吧。
祝福她，也感恩这么美好的女孩能出现在我的生命里，给我上了一堂人生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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