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轨的父亲

他是在一个周五的下午七点半去健身房的路上遇到出轨的父亲，那个女的是父亲的同学，母亲知道的，有一次他们同学聚会完好像还来过家里，可他们现在搂在一起母亲不知道。

那天本来是要跑步的，他临时决定游泳，他像躲进另一个世界一样扑到水中，难过倒也谈不上，他是感觉被冒犯，就是那种影视剧里的狗血剧情也会落在自己头上的感觉，从泳池出来，慌乱被池水的冰冷稀释了，但又多出了一些尴尬，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事实，很明显，告诉母亲不在他的选项之中，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父亲，从前的阅历并不支撑他作出任何选择，和朋友谈？算了吧，这毕竟太私密了，而且他找不到可以被概括出口的表达方式，这样的生活难题从来没有出现在过他对生活的设想里，或者，这本来不需要他来承受，但在冷静下来考虑如何应对的过程中，他又有一种身处戏剧性事件中应有的激动，无论结局如何，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新鲜的，至少他现在还只是一个旁观者，在回到家参与进去之前，他打定主意先按兵不动，其实也是无可奈何，但他说服自己轻举妄动是不明智的。

回到家，父亲在摆弄他的鱼缸，鱼缸是父亲的半条命，看到他进门，父亲问他吃了没，他摇摇头，照例就问我妈哪去了？去你表哥家串门，一会就回来。哦。

他草草的把饭塞进肚子，看见父亲还在那鼓捣鱼缸，便把碗筷放到灶台，挺到鱼缸前问，又买了新鱼？父亲高兴地说，是呢，你看这几条红的，叫凤尾，比其他的好看吧，也不贵，这几条我砍完价一共才二十。嗯，游得挺欢，他边看边应和着，跟随着鱼尾的摆动用眼角偷瞄了几下父亲，父亲心思全在鱼身上，他看不出破绽，随即收回了试探的目光，又问：我妈不知道吧，回来肯定又说你呀，老爸笑了笑没说话，他便先回了房间，书当然是看不进去了，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好像自己第一回合的试探完全是无用功，没有得出任何可以分析的东西，父亲爱不爱母亲呢，这个家他还想不想要了，这个家里他是不是只爱那些鱼？现在这些都是未解之谜，比书里的题难做。

母亲回来，先到的是她熟悉的数落声，不是前几天才买了几条吗……天天买什么时候是个头……买了你好好收拾也行”……母亲是操持家务的能手，也因此习惯了颐指气使，他也习惯了这样，毕竟自己的衣服还多是母亲在洗，以前的父亲也很习惯的，最近这几年不知什么缘故，开始还嘴了，母亲急于维护来之不易的地位，更是不依不挠，所以摩擦不断，好在最后父亲都是主动认错，冷战最多持续两三天就可以涛声依旧。

以前他一直以为自己对父母的判断很准确，他觉得他们就是他认为那样的人，但现在事实摆在眼前，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认识，他亟需的是重新认识，比如父母究竟什么样的人，以及他们之间的关系究竟是什么样的？打这以后，他才发现他以前从来没有观察过父母之间的状态，他从来没有在意过父母是否相爱，或者，他们在怎么表达他们的爱以及那背后所代表的含义，以前他就是和很多孩子以为的一样，父母生下来就是那样的关系，而且那样的关系不会变的，自己就是他们爱的证明，可其实不是，自己顶多成了一个爱的掠夺者，好像父母关心他都比关心彼此多一点，而他们之间，却好像并没有那么相爱，或者说，没有让他找到太多相爱的“证据”，比如他们从来不在一个碗里吃饭，从毛巾到水杯从不共用，而且，他还发现，只有家里有客人，从来都是母亲负责主讲，父亲属于中间插科打诨的，但正经的事基本由母亲掌控，他奇怪自己从前竟然从未注意过这一点，原来生活里有这么多信息，而且，它们其实比话语清晰，唉，简直不知道从前的自己错过了多少。

渐渐的，他开始觉得父亲不容易，母亲好像从来没有和气的和他说过话，也没有支持过他的爱好，父亲倒像是自己班里那个经常被老师打击的同学，他们同样在冷嘲热讽中顽强生存着，他以前没想过父亲是怎么想的，比如，在家里他快乐嘛？这是不是就是出轨的原因呢，是寻找家里得不到的东西吗，比如关心支持？这样似乎合理了一些，可这样就对了吗，不对，一定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光是这样不行的，对了母亲怎么办，母亲虽然严厉些，可她全心全意为了这个家啊，虽然父亲赚的更多一些，，，哎呀，他想来想去，发现自己在正在把父母放到天平的两端，各自加了半天砝码，可自己能当得了中间那个准心吗，他不知道，最后只好把他们从天平上都撤了下来。

他开始频繁的找父亲聊天，没话找话的那种，父亲从一开始受宠若惊到后来都有些疲于应付了，一度以为他是学校里犯什么错了，确认了几回后才是将信将疑地和他聊着乱七八糟的话题，他发现，父亲关于热带鱼的知识并不比他对工作了解的少，原来人对于爱好可以这么投入，认真确实是一个迷人的特点，真希望母亲能看到着一面，他承认自己野从来没有这么深入地了解过父亲，他现在有些犹豫，他不知道该不该直接和父亲点明，如果说出来的话，会是什么后果，眼前的这个更加熟悉的人会变成别的人吗？他发现自己比以前更喜欢这个人了，以前当然也不讨厌，但好像也说不上喜欢，好像喜欢并不是一个孩子对父亲需要有的感情，反正现在的他不想让这一切有什么变化，即使一切已经早已有了变化，而且他忘了，正是那些变化改变了他对父亲的认识。毕竟，真实往往在变化中呈现自己。

可是母亲呢？那个要强的母亲背后又隐藏着什么？也会有别的吧，于是他打算在母亲忙完家务之余去打探，可是试了几回都没有收获，他发现母亲的话题只有家庭，如果自己家里暂时没有额外需要操心的事，她就会把心思放在那几个走得近的亲戚家里，而且只要一有空她就会给那几个亲戚轮流打电话，这个时候父亲往往正在收拾鱼缸，他发现了，原来母亲并没有自己的个人空间，她的亲人、朋友、生活都和这个家庭牢牢地绑在一起，早已经不分彼此，如果非要问她有什么爱好，那么可以说她的爱好就是关心，关心所有人也许就是她的生活甚至是生存方式，他也没法确定这算是一种无私还是自私？但认识到这一点，她出于关心给别人带去的困扰也变得容易理解了很。可是，父亲会不会这么理解她呢，也许父亲觉得太束缚太有压力吧。

那天他忘了和父亲在聊什么，总之是父亲先聊起来的，他只记得当时好像还真的挺好笑的，他是发自内心大笑了好几回，奇怪的是，讲得什么他却怎么也记不起来，好像是一件关于别人的事，但他记得后来父亲不知道怎么就说到自己身上，说自己有些事做的不对，但他已经处理好了，父亲还说这段时间家里的氛围因为他变了很多，好在父亲没说谢谢之类的话，但他忘不了说完这句话的父亲眼里的光，幸好他很快就把那束光投向了他的鱼缸。他当时就是很感动，浑身暖洋洋的，因为他不知道父亲这么在乎他，也不知道自己值得信任，他好像也说了什么，也忘了，总之父亲拍了下他肩膀，后来正好母亲回来了，父子俩一起笑了起来了，母亲问你们爷俩商量啥鬼点子呢，快点帮我把这点肉放冰箱。

不知道为什么，晚饭吃得特别香，父亲话明显比平时多，吃完饭他下楼去上夜自习，眼看着四周的天暗下来了，但却觉得分外广阔。

在他高二那年，因着父亲的一场出轨，他开始重新审视父母之间的感情，前所未有地把他们从父母的角色里解放出来，放在普通的男女关系里去看，放在和自己平等的角度去审视，他发现，他不但重新认识了父母，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得到了某种深化，仅仅是出于想重新认识，他便收获了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