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儿不喜

　　喜儿比我小三岁，家里的一棵独苗，个子不高很精瘦，他皮肤黝黑，一双会笑会说话的眼睛里忽闪着星光，喜欢光着脚丫子满村跑，还伴随着咯咯咯的欢乐笑声。

　　他也是我的发小，还有小伙伴石青和他姐石娟，我们一起玩弹珠，扒鸟窝，捡河蚌，捉鱼虾，偷红薯，爬到枣树上摇枣子……回想起来，这算是我们儿时一起度过最快乐的时光了。
　　快乐的时光总让人觉得过很快，像只泥鳅在你手指间滑滑溜走，抓不住，但也能留下美好的记忆！

　　我们都渐渐长大，各自读书时很少在一起玩了，起初偶尔还能依稀听到喜儿在村里乱窜，一片咯咯咯的笑声从前门后院钻进我家飘进我的耳朵。

　　听大人说喜儿不肯写作业不愿上学被他父亲拿棍子追着满村子跑。

　　后来我到了镇上县里读书，因学业很重，即使我们俩家隔着两百米的距离，也成了最遥远的距离，我的生活中再也没有他的音信。

　　也许是喜儿不愿读书，也就不再找我玩了；或许我们都长大了，男女有别，心里渐生羞涩之感；又或许我因读书之外，有沉重的家务活占用了我所有的玩乐，唯有看书或瑕想排解内心的孤独！
　　
再次跟喜儿有过关联的就是近二十年后，我们都已为人母人父，我没见到喜儿，但见到他女儿阿梅和我大妞一般大，三四个月，胖呼呼的，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让我想起儿时的喜儿。
　　听母亲说喜儿在外面接工程挣大钱了，还在省城买了房，买了车，读书不好，头脑好使，还能挣大钱，不像有些人读书读成书呆子，快三十的人还那么幼稚。

　　我知道老母亲口中的“有些人”在内含我呢，我笑笑不置可否。

　　书里常常描写农村人的淳朴品质，或许这样的品质实在难得才值得被学习传颂吧！

　　我没感受到什么淳朴，农村人的刻薄，势利和毒舌我是打小领教！

　　也许是我家没有男孩，被人看不起，常被人欺负。也许是穷山恶水出刁民，大家都太穷，穷得急红了眼，哪怕是一个祖上根系的，为了一捧柴，几棵菜，田间一抷土，一点水，打得头破血流。

　　农闲时便是几个妇人唠家长里短，每个农家都没有什么隐私秘密可言，所有的事情都360度无死角地暴露在阳光下，藏无可藏。

　　过得好的人家，别人眼红，怎么也得要在人家抹点黑，聊以自慰不如别人家的自卑和嫉妒的内心。

　　过得不好的人家，别人瞧不起，添油加醋的越抹越黑。所有的人事是非都给这些长舌妇们打了牙祭，津津乐道，又沾沾自喜。

　　喜儿家也不例外，长年在外，有的说他有好几个情人；有的说他在外欠了好多钱，不敢回来；有的说他酒驾撞死了人，坐牢了；总之什么样的版本都有……

　　而我知道的事实是:喜儿奶奶去世，他没有回来；喜儿父亲去世，他没有回来；阿梅也长大了，阿梅母亲和喜儿离婚改嫁了，只留下阿梅和奶奶相依为命，祖孙俩也是非常想念喜儿，他还是没有回来。

　　最后听说阿梅跳河自尽，留下遗书:“爸爸，你回来吧，回来看看奶奶，我们都想你”！她用生命为代价唤回了喜儿，那年阿梅刚十四岁，花一般的生命，就这么逝去了，让全村人都在惋惜，说这孩子太傻了，喜儿也淹沬在全村人空前一致的指责口水之中……

　　阿梅去世几年后我们终于在后山的唱戏台相遇，真的是人生如戏，愰如隔世一般，有点不真实。我们之间隔了三十多年的时光，喜儿已不是当年那个眼里有光的乐天派少年，目光有些呆滞躲闪，满脸有沧桑之感，有着与实际年龄不衬的老年体态。

　　我们相对无言，空气凝固，可能都在打量彼此，并比较着儿时的记忆。

　　“你的事我听说一些，往前看，过好以后的日子，照顾好老母亲！”我打破僵局道。

　　“嗯！让你笑话了，”他有些尴尬。

　　“只是替你惋惜，从来没有笑话你”我真诚的说。

　　“没事，我习惯了”他呐呐道。

　　“生活不就是笑笑别人，然后被别人笑笑嘛，别往心里去。”我安慰道。

　　“你说得对，对，天快黑了，外面有蚊子，回去了啊”他逃一般地匆匆离开，独留下茫然的我看着他的背影在晚风中凌乱……

　　家乡十几年前，家家都脱贫脱困，都盖起了小洋楼，买了小汽车，有了停车场，健身操场，环境日新月异，傍晚时分大家到村口的健身场所跳起了广场舞，聊聊天……

　　仿佛有种怪像或被施了魔法，一切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想起余华的《活着》一书的主人公徐福贵，他一点都跟福跟贵占不上边，他的悲剧是时代造成的，而喜儿已是不喜，喜儿这名也像是一种潮讽，他的悲剧应是自己的心魔作祟吧，时隔半个世纪的如今依然要思考活着的意义和生命的真谛。

　　希望他走好以后的路，且行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