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次偶遇,让我掉进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恋爱之中。
可究竟是在哪儿第一次偶遇上张石的呢?是在某次同事的婚礼上?还是在某次上班的途中?抑或是在某次公司举办的大型顾客答谢会上?……我却彻底忘记了,而且遗失了所有重要的线索,我再也找不到张石了。
一场情感,落到最后,却像一团紧紧抱在一起的饺子似的整个儿死死坨在锅里,直叫人懊恼、难受极了。
可我不怨张石,真的,一点也不。因为我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从他看到我的那个第一眼开始,我就知道的。当初,他的一个眼神就把我的心给勾走了。那时候我就想,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无可阻挡。尽管彼时我心知肚明,那无异于是一次飞蛾扑火,早晚会引火焚身,但我还是奋不顾身地扑了上去。
“你看起来很沧桑,而沧桑是一种很特别的性感!……”我对张石这么矫情、这么勇敢地口吐心声的时候,他温柔地看着我,用那种足以致命的眼神欣喜地抚摩着我,片刻就使我周身发烫,飘飘然然。我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一见钟情,什么叫做全身窒息。那一刻,张石以一种成熟男人所特有的沧桑味道轻而易举地俘虏了我,而我那正风生水起的娇媚也一定是他止不住欣喜的缘由。
我确信这是第一次偶遇张石时发生的事情。而在以前,我是他的一个忠实粉丝。
张石是本地一家电台的DJ,主持一档叫《都市夜航船》的情感节目。每晚十一点,调到那个频率,准能听到他的声音,低沉醇厚,蘸着那种过来人所特有的迷死人的沧桑味,娓娓叙说着各种各样发生在都市中的情感故事。红男绿女,悲欢离合,尽在他的声音里百转千回,令人听得如痴如醉、欲罢不能。
整整一个小时的情感盛宴。
张石的《都市夜航船》,本地拥趸者甚众,我不过是其中的一个。
2,
甫一踏上这座城市的那一刻起,我便为它惊艳不已,欢喜在心底涨得满满的,于是,开始马不停蹄地投入到忙忙碌碌的世俗生活中去:忙着找新工作,忙着交新朋友,忙着过新生活,甚至忙着打发闲暇时光……
而我几乎全然忘记了俞峰,只是在每晚回到租住的单身公寓,看到他送给我的那两条热带鱼时,才会偶然想起他。不过,仅仅是一刹那而已。
当我执意要来这座城市发展,而抛弃原来那座城市的生活时,俞峰说:“要么是我不够好,要么是你不够爱我!……”我一直清晰地记得他说这句话时一脸绝望的模样,那一刻,他的脸上一阵抽搐,深深洼陷的双眸更是注满了悲伤。我却决然地转过身来,不再多看他一眼。那一刻,我真的很残忍。也许,每个人对待自己不够爱的人都很残忍。可我还是带走了他送给我的那两条热带鱼。
另一座城市。另一种生活。另一段开始。还好,有两条热带鱼,暂时和我相依为命。
不过,虽有两条热带鱼在我的单身公寓里终日永不疲倦地欢快着,但夜深人静的时候,寂寞还是会无孔不入见缝就钻,让我常常身不由已地竖起双耳听着自己的心跳,像是听到了一阵又一阵震耳欲聋的呐喊声,于是,睡意全无,备受煎熬。偶然有一次,鬼使神差一样,随手打开了手机APP上某个本地的电台,就听见了张石的声音。顿时觉得惊艳异常!从此迷上了这一档叫《都市夜航船》的情感节目。
也不知道这座城市中怎么会有那么多情感迷惘的人,每个深夜,都会有很多的听众打进热线把自己的困惑一一倾诉给张石,张石便从容不迫地走进他们的情感世界,游刃有余地一一解开他们的困惑。我常常一边听一边想,如此经验丰富而又睿智异常的男人在现实生活中怕也是一个花心的男人吧?
可那一次,当我和张石狭路相逢时,却想,即便他是一个花心的男人,我也心甘情愿地缴械投降。一个女人,总要彻彻底底地疯狂一次,而且,要趁早。
3,
男人和男人是不同的,张石和俞峰就是完全不一样的类型。
俞峰和我是大学同学,年纪也和我一般大,毕业后,又在同一家公司上班。可工作没有多长时间,我就做到了公司的部门经理,他却还是一个普通职员。但后来,我还是成了他的女朋友,理由可能是因为寂寞,而不是因为爱。
俞峰有着许多在我看来完全是孩子气甚至是可笑的举动,譬如,每当我在家里眉飞色舞地谈起公司业务的时候,他就会垂头丧气地坐在电脑的面前,半天闷闷不乐,一句也不搭我的腔,好像我的那些话句句戳中了他的软肋似的。我觉得,一个男人应该要有事业心,而不是整天像他这样满足于现状,不思进取,反而沉迷于网络游戏中。
还有,每年我的生日快要来到的时候,他就会跑到一座老远的寺庙去求一个平安符给我。这让我哭笑不得,我倒是觉得,他如果能够把这份心思用在工作上,我会更高兴的。
总之,俞峰对我来说,他是透明的,是一览无余的,是可以轻易把握的,可我总是感觉有些意犹未尽,根本做不到全力以赴、把情感全部给予他。即使和他拥吻时,我也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在和他相处的日子里,我越来越感觉到自己的敷衍和勉强,于是,最终选择了逃离。尽管有些残忍,但我真的不想自己以后会后悔上一辈子。
而在张石面前,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无论他说什么,我只有聆听的份,没有任何插嘴的空间。可我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挫败之感,相反,我很享受这种支颐聆听的感觉,仿佛让我重新温习了一遍孩提时代襁褓中的温暖,一种被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的温暖。
毫无疑问,和张石在一起,我才会竭尽全力地为一个男人绽放、盛艳、燃烧,毫无保留。
4,
张石对这座城市异常熟悉,熟悉到每个角落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他都知道。他开着车一会儿到东,一会儿到西,寻欢作乐的鬼点子层出不穷。我总是乖乖地跟着他。
理想中的爱情也不过如此吧,两个人快乐着彼此的快乐。
不过,稍显遗憾地是,我们总是在深夜时才会聚在一起游荡。
零点时分,我就坐在广电大厦对面的那个寿司店里等着张石。他下了班过来后,一边吃着宵夜一边说着话,告诉我许多这座城市中当天发生的新鲜事。有时候,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就会兴奋地叫出声,然后立刻拉着我的手往外跑,跑到一个可以让我们玩得尖叫起来的地方。他玩起来,也像一个孩子,疯得很!但和俞峰的那种非常幼稚非常可笑的孩子气截然不同,张石的孩子气自有迷人之处。
往往尽兴过后,晨曦就有些微明了。张石上午可以休息,我却不可以,因为还要去上班,但我一点也感觉不到疲惫。也许,我心中的那一份爱就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此刻正旺,能把一段段相聚的好时光煅烧出一颗颗钻石,颗颗璀璨动人。
做爱是不可避免的重头戏,先是在宾馆里,后来就在我的单身公寓里。张石总是一点一滴地剥开我,然后一点一滴地品尝着。他说我是一个特别的女孩,要点滴不漏地记住我。我总是闭上双眼,用一颗颤栗不已的心恭迎着张石在我的身体上一路尽情地品尝着山娇水媚。
可当张石从我的身体中抽离,我一睁眼就看到他脸上那一道又一道近在毫米之间的散发着沧桑味道的皱纹时,便会情不自禁地想到,这肯定是往昔的情感一刀又一刀刻上去的,他应该是一个早就有妻室的人了。那一刻,我心中大片的迷醉就会像雪花一样纷纷掉落。
然而,我却一直装作不动声色。
我等待着张石能够主动告诉我一些事情。
5,
俞峰还会常常主动联系我。
俞峰说:“你过得好不好?”我说:“过得很好啊,你呢?”他说:“我也很好啊,我现在比以前努力多了,玩网络游戏的瘾也彻底戒掉了。公司领导开始重视我,并有意提拔我做一个部门经理了。嘿嘿。”我就嘻嘻地笑:“何必这么勉强自己呢?”他也笑:“人总是要学会长大的,否则女朋友一个都留不住!……”
俞峰说:“你在那边有男朋友了吗?”我不理他,他就自顾自地继续说:“我想你肯定是有了,那么漂亮的女孩怎么能留得住吗?”他忽然又凶巴巴地说:“不许你有男朋友!”我听了就会笑,有些不屑地说:“你老是这样孩子气!怎么会留得住女朋友呢?”俞峰听了就沉默了一会儿,而后很认真地说:“我会等你回来的!……”
我承认,我的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感动的,但那些刚刚泛起的小涟漪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说过,我不喜欢孩子气,即使喜欢,也是喜欢像张石那种有深度的孩子气。
我的心里始终有一堵墙,有些人注定只能在墙外徘徊。
6,
张石每次来到我的单身公寓里,总是会出神地看着那两条热带鱼。
有一次,我开玩笑地说:“喜欢吗?喜欢就送给你。”张石听了只是嘿嘿地笑了几声。我敏锐的听觉却立刻从他的笑声中捕捉到了一丝尴尬,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如此尴尬?后来,他说:“我这个人从来不做那种夺人所爱的事情!”我听了忽然觉得很不舒服,便怄着气说:“我是心甘情愿的,就像上床和你做爱一样!”
我渐渐语带机锋。其实,我只是希望张石能够主动告诉我一些事情,可他却一直保持缄默,任凭我怎么旁敲侧击、话中有话都没有用。
而等待中的每一天,都充满着无穷无尽的猜度、臆想和煎熬。渐渐地,我风度尽失,脾气越来越坏,变得暴躁无比,动不动就因为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和张石大喊大叫起来。每每喊叫过后,我不由为自己失去风度而感到羞愧难当,但就是没有办法控制。
我终于成为了一个怨女,和任何一出爱情戏中的怨女如出一辙,我竟然成为了自己曾经特别讨厌的那种为爱而癫狂的女人。
从前,当俞峰送我那两条热带鱼时说“我希望它俩能够替我照顾你,也替我监视你”,我还一个劲地笑话他孩子气,可现在,我却一点都笑不出来了。原来,当你足够爱上一个人时,都免不了会有那种孩子气般的占有欲。每当张石从我的公寓里撤离时,那种强烈的占有欲就会马上跑出来入骨入肉地锥刺着我,令我方寸大乱、忽忽如狂。
我开始有意识地逼迫张石,有一天,我终于鼓起勇气脱口而出:“张石,你什么时候娶我?”可话一出口,我就觉得这完全是自己骗自己而已。张石用一种非常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像是看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而后漫不经心地说:“娶你?我怎么娶你?哼哼。”那一刻,我曾经深深迷恋过的那种有深度的孩子气使得张石真的像一个孩子,一个蛮横无礼的孩子,他的一双眼眸里分明是在不停地叫嚣着,走开!走开!请你走开!我无比委屈地说:“难道我的要求很无礼吗?”而后,我不禁号啕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在一个男人的面前放声大哭。
争吵一旦开了头,就会永无宁日。我们两个人不断地争吵,然后,又不断地和好,如此反反复复。最后,张石说:“我们两个人还是先冷静一段日子吧?!”我心中尚存的一缕自尊迫使自己答应了他。
只得一直保持缄默,非常执拗地缄默着。
直到有一天深夜,我在单身公寓里忽然想起张石已经好久没有来了,于是惶恐不已,赶紧打开手机上的电台,可那一档《都市夜航船》已经不是张石的声音了。
那一夜,这座城市中突然又多了一个情感迷惘的女人,可她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
张石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我在那些我们两个人曾经一起尖叫过的地方日夜守株待兔,却一直未能与他再次谋面。原来,丢掉一个人竟是这样的容易。可是想想,我们两个人的结局不正是早就注定了吗?
渐渐地,就连在哪儿第一次偶遇上张石,我都忘记了。
7,
时间是良医,对于张石突然消失的事实,我已经没有了先前那种削骨剔肉一般揪心的痛。我已认定从此再无他的消息了。
然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怅惘之感,久久地盘桓在我的心头。
某个深夜,我睡不着,眼睛一直盯着那两条热带鱼,忽然毫无预兆地就把手机上的电台调到了那个熟悉的频率,却还是那一把熟悉的声音,我又开始激动不已。张石终究还是遗留给我一份惊心动魄的颤栗。
“前一阵子,我休长假去了……”
“……有个中年男子,他可能对自己的婚姻不满意,或者说,根本就是花心,所以,他就接受了一个女孩的示爱。但结局早已注定,他根本就不能许这个女孩一个未来。后来,虽然他选择了离开,但对女孩的伤害已经无可避免。今天,他想对这个女孩说声对不起,也想对那些面前有诱惑的人说,有些爱,你可以绕过去的……”
熟悉的声音不知何时戛然而止,背景音乐铺天盖地一般涌了上来,一首忧伤的《电台情歌》。
“……关于爱情我们了解的太少,爱了以后又不觉可靠……我们一直忘了要搭一座桥,到对方的心底瞧一瞧,体会彼此什么才最需要,别再寂寞的拥抱……”
我早已泪流满面,忽然懂得,那一天,当我戏言要把那两条热带鱼送给张石时,他的笑声里为什么会有一丝泛着苦味的尴尬了。原来,他也早已明了他和我的结局,必定如同那两条热带鱼一样,再怎么欢快,最后也只能憋屈地活在小小的鱼缸里,命运注定是迅速死亡。
其实,俞峰先前送我的那两条热带鱼早就死掉了。
而现在的这一对,我自己也记不清楚到底是第几次买回来的。我一点都不会养鱼,可为什么还是固执地不让鱼缸空着呢?我想,那两条欢快的热带鱼总是在提示着一条退路吧。一条爱的退路。
另一座城市。另一种生活。另一段开始。还好,有两条热带鱼,暂时和我相依为命。
也许,那些所谓的他和他的不同,还有我心里的那一堵墙,只不过是给自己因贪恋另一个男人而找的借口罢了。
去他的沧桑吧!一夜之间,我比谁都沧桑!
忽然想起,我的生日就要到了,不知道俞峰今年有没有去给我求一个平安符?……
(完)
孙锐于常州大运河畔
2018年终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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