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蓝

阿瑜有长长的刘海，遮住左边眼睛，阿雨右侧的眼睛是红色的，像秋天象山满山红叶，亦或黄昏时那些绚烂红霞。

别的同事都没看过阿瑜脸上冷漠之外的表情，当然，我也没看过。照理说我该是个例外才对，因为我毕竟是阿瑜的搭档呀，可惜并不是。

阿瑜好不好看呢？当然好看。不是因为我是阿瑜搭档，才说她好话。实际上阿瑜是真好看，当然我没什么文化，也想不出啥好词，总之就是好看，不管从什么角度，以什么文化背景的审美去看，都是好看，就是好看。

行动组一般成对行动，出问题了，彼此有个照应。要在别的组，一般我们这些五大三粗的，额，身体强壮的汉子负责近战、袭击、抗伤害。一有女同志的话，以支援、控制、远程输出为主。

但我们两人的分工却完全颠倒过来，阿瑜打起架像个疯婆娘，不要命那种，比我猛多了，没得办法，我便只能做些远程控制的事了。这里有点需要强调清楚，不是我胆小怕事，而是我觉得实在没必要跟阿瑜争。完成任务嘛，重要的是彼此配合，各司其职，要是争来争去，自己搭档都信不过，那完全没得玩了。

我跟阿瑜出过多次任务，绝对算是信得过的搭档。但就算这样，阿瑜在我面前，依旧是那副似乎永远都不会变的冷漠的、酷酷的面孔。我呢，也想在阿瑜面前装个酷，但无奈天性使然，这个装酷还真不是随意一个人就能会的。

我跟同事们打过不少次赌，说我能让阿瑜笑，就从没赢过，输了不少拼了老命才赚回来的贡献点。贡献点是调查局通行货币，每次出去完成了任务，视任务难易程度，会发贡献点。贡献点可以兑换很多东西，兑换成钱也不是不可以，在调查局仓库有世界各国货币，与贡献点的兑换比例是一比十万，统一如此。这么几年下来，若以外边比例算的话，我输掉了一个亿万富翁的身家。有点惨。

我曾偷偷摸摸找阿瑜商量过，只要她笑一下，赢的钱对半分，阿瑜看都没看我，我说七三，阿瑜冷冷看了我一眼，我以为有戏，咬咬牙，八二，你八我二，只要让我回个血就成。然后，阿瑜的红雨就从我的面前掠过了，一道红光，幸亏我机灵，退了一步，刀锋只带走我一缕头发。

红雨是阿瑜的匕首，阿瑜有两把匕首，还有把叫青鱼。两把匕首下，嗯，亡魂很多。

我的脸上还能清楚感到寒意,自觉又退一步。好，好好，我错了，阿瑜，你先忙。

阿瑜拎着一大袋便利店采购的零食，轻盈走了，身后跟着小凤。转头那瞬，我似乎看到阿瑜嘴角勾了勾，我，一定看花了眼。

小凤是阿瑜养的猫，黑色的毛像缎子。这猫凶得很，除了阿瑜外，别人摸不得，当然，这猫跑不出我的手掌心，我用木之力生成藤条捆住它，不管它怎么挣扎，我照样摸得很柔顺。当然，或许因为我是阿瑜搭档，这猫再怎么生气，也不咬我，要是别人那下嘴可真一点也不客气。后来被我折腾次数多了，小凤也逆来顺受了，喵呜表达下心中的气愤，便一脸不情愿地接受我的抚摸了。

我跟阿瑜算是调查局自由级的调查员。一般而言，调查局的调查员分为干员、精英、王牌和自由，自由级又被叫作肆意妄为级，这意味着我们做什么事都可根据自己的判断和意愿进行，不受调查局那些繁多的规章制度约束。不过，我们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哪会肆意妄为呢。

我跟阿瑜搭档的几年里，猎杀过两次零级怪物，十二次一级，二十九次二级，至于其他零零碎碎的小喽啰，就更多了。那些本不该由我俩出手，但若碰到的话，也就顺便解决了。

有人说，我们这些调查员，与外边那些被我们猎杀的怪物没什么两样，都拥有异能，都是常人眼中的怪物。这样说，应该也没什么错。你要问我拥有的能力哪里来，我也说不清楚，一出娘胎就带来的，你要问我妈是谁，对不起，我也不知道。

尽管现在科学技术很发达，但还是有很多事无法解释。比如说，我们这些调查员，还有外边那些在城市里破坏的怪物哪里来的。有多种说法，有说我们这些“怪物”是天地灵气孕育的。有说有多个异面世界，我们可能是从异面世界过来的，所以身上才有不同能力。有些怪物莫名其妙就出现在了这个世界，可能真有什么异世界。还有说我们这些人是上古神灵的后代，外边那些怪物，则是上古那些恶魔后代。嗯，也有一定道理。但有时候我也在想，上古那些神灵与恶魔的传说，是不是也就像我们现在这样呢。毕竟有时我到一些地方去，偶尔显露下奇异能力，也会被人当作神灵的。信仰这个东西，本就建立在人们难以理解的东西的基础上。长而以往，为善的成了神灵，作恶的成了恶魔。不过说实话，想这些也没什么用。

我最近花了一千贡献点，才从研究所那帮小气不行的老头那里搞来一件新家伙。研究所那帮老头给这个新玩意起了个俗气到家的名字，守护，是柄狙击枪。额，其实我也不想用这玩意，我也想冲到前头跟敌人面对面硬碰，那才是男人的风采不是。不过我也总不能跟阿瑜抢来抢去不是，男人嘛，更要有风度。既然做的是远程支援控制的活，就要尽心尽力做好，这是男人的责任。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找到称心如意的武器，也是工作职责的一部分。

守护不是一柄普普通通的狙击枪，研究所那帮老头要敢讹我一千贡献点，我能把研究所给拆了。守护内置一枚怪物能量源，研究所那帮老头测算过，理论来说，这枚能量源能支撑至少一千亿次普通击发。就算切换成一枪轰掉一栋楼的爆裂模式，也可以击发十亿次之多。不光如此，研究所那帮喜欢魔改的老头，还给守护设置了很多模式，冰霜模式、烈火模式、毒液模式、雷电模式…….总之，切换不同的模式，就能击发不同效果的能量弹。更重要的是，这狙击枪基本算是无限子弹了，毕竟最耗能的爆裂模式都能击发十亿次，十亿次诶。更更重要的是，守护大小是可以切换的，怪物的能量源有鸽子蛋大，这没办法，只能这么大。但枪体的材料也是来自一种怪物的骨骼，那怪物的特性便是能随意变大缩小。所以，守护在非使用情况下，可以变成鸽子蛋大小，形状也可随意切换。

不过，尽管这样，这一千贡献点，我也花得有些郁闷。内置的怪物能量源，来自于那达亚火山的熔岩怪，那是个零级怪物，我和阿瑜拼死才猎杀掉的。得来的能量源，现在我还要花贡献点买？这是个什么道理。而猎杀一个零级怪物，最可怕的那种，也不过区区八百贡献点。可伸缩的沼泽侏儒，也是个一级怪物，同样是我和阿瑜猎杀的，它的骨骼，我也要花贡献点买？

不过，人在屋檐下，诶，看在研究所那些老头都熬成地中海的面子上，花了也就花了。

当然，我是一下拿不出一千贡献点的，倒不是我容易乱花，没办法，打赌输的太多了。我自己卡上才六百零八贡献点。不得已，偷偷拿了阿瑜的卡刷了四百，希望她一时不会发现。诶，瞒一天是一天吧，接下来得努力干活了，争取神不知鬼不觉给还上。当然，要被发现了，大不了，大不了我还她五百嘛。

也幸亏阿瑜不是一般女孩子，要是调查组里的其他女孩，平常出去买买化妆品啥的，我老早就暴露了。阿瑜嘛，我熟悉，一个月最多出去采购一次，女人免不了购物的习性的。我观察过，阿瑜上周六才刚出去过一次，也就是说，我还有大概三周时间，补上这四百贡献点。

然而，我暴露的时间来得还是早了点。

我兑换鸽子蛋，哦，不，守护，并不是为了自己用，我打算送给阿瑜的。女孩子嘛，都喜欢鸽子蛋，我将守护变成鸽子蛋形状，特意打造了个金指环，将鸽子蛋放上去，那叫一个熠熠生辉。我详细解释了守护的各种功能，希望阿瑜能喜欢这个鸽子蛋形状的守护，那样的话，她要用了远程狙击枪，那我就可以近战了。嗯，滴水不漏的安排。

不过，我显然失算了。

鸽子蛋在阿瑜细长的手指间不断滚动，小凤趴在阿瑜的肩膀上，阿瑜慵懒躺在柔软的沙发上，她的眼睛微微眯了下，小凤眼睛也微微眯着，喵呜叫了一声，这种神态，少见，凭我对阿瑜的了解，我本能感觉到了危险，身子猛然一退，青光一闪，阿瑜的青鱼射进我手臂刚刚放的茶几上，尾柄悠悠晃动着。

有，有话好好说。

守护随着阿瑜的动作，显现出原来形状，阿瑜双手持枪，对准了我。这等时刻，当然，逃命要紧。好在阿瑜并没有切换威力最大的爆裂模式，只是普通击发模式，我翻身从椅子上跳了出去，在房间里游走，那些要命的子弹追着我，将房间里的花瓶、雕塑一一打碎。警报器呜呜响了一声，随后便被阿瑜一枪打爆。但其他同事还是赶了过来，不过一看是阿瑜和我，跑得更快。

喂，有话，轰的一声，子弹在我头顶炸开，一团火落了下来，我触不及防，身上落了几点火苗，连忙拍拍打打。

我将火拍灭，看向阿瑜，喂，疯婆子，我好歹也是一片好心。

阿瑜将守护变回鸽子蛋，没回我的话，只是取出她的贡献磁卡，在我眼前晃了一下。需要我查查余额么。

我立马泄了气，别，不需要，好吧，我错了。

我嘟囔一句，你说你卡里好几万贡献点，我就用了四百，你咋就知道了。

东西我收下了，不过，记住，你欠我一千贡献点。

我一听，也顾不上肉疼。其实吧，贡献点也好说，这把枪也好说，主要是，用了这枪，以后的任务，不，只要十次任务，咱俩换个位置行不行。我们好商量，十次不成，五次也成，不能再少了，你也知道的，我可是付出了很多。

谁说我要用了。阿瑜将戒指戴在手指上。这个东西，戴着看起来不错。

我……

阿瑜走了，小凤站在她肩膀上竖了个懒腰，看了我一眼，那家伙，墨绿的眼睛里竟然有淡淡的嘲讽。

老子……不服也得服。

总之，我算赔了夫人又折兵，算了，也习惯了，不是一次两次了。

阿瑜，你可要记住，我对你可够好了，以后我打赌时，你可要站在我……

砰，我身边的一个杯子碎了。

我咽下了剩下的话。

闲暇的时间总是很短。人的一生应该是工作的一生。不是在工作，就是在去往工作的路上。我昨晚玩游戏到三点钟，刚迷迷糊糊醒来，热了杯牛奶，刷牙刷到一半，电话响了。

看窗外。阿瑜打来的。

我抬头向窗外看去。

半空中，漂浮着一棵巨大的树，无数根须像触手般，不断将城市里的人刺穿。我眼睛微微眯了下，眼前情景飞快放大，根须触手刺穿的人，身上精血瞬间被吸干，而后化成一缕飞灰。

树底下见。阿瑜的声音刚传过来，我已经飞了出去。到了巨树底下，才发觉这棵突然出现的树就像艘巨大飞艇，根须如同触手乱摆，高楼坍塌，所有被刺中的人，都化作了飞灰。

这棵树在城市上空移动着，速度极快。我看到了阿瑜，她包裹在一团火焰中。无数火焰像圆刃般向四周斩出，斩断数根根须后，更多的根须向阿瑜涌了过来。

黑猫小凤站在阿瑜肩头上，猫脸上也露出凝重神色。

我压了下耳麦，里面传来档案室研究员沈良的声音。当然，手上也没停着，手掌一挥，无数根火焰链条绕过前方阿瑜，向根须触手迎了上去。

阿竖，这个怪物，档案里有记载，三百年前出现过，当时让它给跑了……

说重点。我打断道。沈良年纪不大，在怪物研究方面绝对是个专家，不过，说话喜欢扯得没边，越是紧急时刻，废话越多，老毛病了。

哦，那边一阵短暂沉默。

这叫千空树，据说是种树状飞行艇，三百年前出现过，树本身就是种生命体，吸取人类精血为生，同时储藏动力，在树干里，应该生活着操纵这个飞艇的神秘种族。

什么叫应该？

书，书上就是这么记载的。

我手势不停，召出数百道风刃，在我和阿瑜四周旋转，将伸过来的根须触手全都切断。

在这棵巨大的怪树前，我们两人就像浩瀚无垠大海前捡贝壳的孩子。

最初的慌乱后，城市上空淡蓝色的防护罩启动了，无数触手拍打在上面，防护罩像潮水般涌动，不知能撑上多长时间。

经历过不知道多少次怪物袭击后，人类城市的每个建筑都安装了蓝潮防护体系，每个建筑的防护罩可以自行启动，防止从城市内部攻入的怪物，防护罩系统也可以连成一个整体，为的便是防御空中的袭击。

既然有记载，那么，可说了怎么对付这怪物没有。我问道。

蓝潮防护罩摇摇欲坠。先前已经有很多人被吸成了飞灰，说句冷血的话，这些已经有点习惯了。调查局的职责，只能是尽力保护绝大多数人，是根本无法保护每一个人的。尽管每个人对他们亲人来说，都是全部。

我查查，有了，这里记载说，也不确定，只是用了可能，怪树顶端，可能会有入口进入内部，树的内部，有着伴生的树灵之守，数量不详，但不多，这是怪树的意识所在，打败他们，或许能摧毁怪树。

这棵怪树被评定为超零级，刚刚局长说了，这个怪物贡献点是一千点。

这么……恐怖？超零级？

你们小心，我们保持联系。

我也顾不上多想。

树的上方。我朝着阿瑜看了眼，不需要我多说什么，阿瑜自然明白我的意思。

面对着这样庞大的怪物，阿瑜擅长的近战攻击压根没有施展之地，风刃护着我们到了怪树上方，要不是我眼神一向很好，可能都不会发现树冠上那条细小缝隙。

黑猫小凤化作一柄巨剑，阿瑜跃上前，前行破开洞口。不错，这只叫小凤的黑猫，实则是件强大的兵器。

漆黑幽暗的树干内部，涌动着无数鲜血样的汁液，我们很快迷失了方向。怪树内部似乎有无数重叠空间，我们周围的情形不断变化，有时是一望无垠的海洋，有时是漫天黄土的沙漠，有时是湛碧千里的草原，唯一相同的，便是静寂，死一般的静寂。

终于，在一个满是火焰的世界里，一团烂肉攻击了我们。没有形状，上面的血滴与筋脉都是新鲜的，似乎刚从什么身上割下来。它是活的，变换着各种形状，我不知道这是不是那所谓的树灵之守。但肯定的是，这是怪物，是要消灭的东西。

小凤劈出一道精光，烂肉不躲不避，被切成两团，蹦蹦跳跳，照旧向我们攻过来，很快合二为一，这个小世界内的火焰似乎受到了蛊惑，不断向我们涌来。

尽管这怪物看起来很难缠，但实际上，我也没想到，会解决得那么容易。

阿瑜向我扔来一件东西。

是鸽子蛋，不，是守护。我飞快接过，切换成爆裂模式，那个烂肉一样的怪物，在一片爆炸声中，消失不见了。巨大的爆炸冲击波很快散去，毫无声息。

这，就完了？我一时都没回过神，阿瑜显然也没想到。

然而，真正可怕的事刚开始。

整个火焰的世界开始碎裂，像镜子般碎裂，我们又回到了树干内部。

随着树灵之守死去，整个怪树内部一片死寂。我与阿瑜想找到出口，但原本树干内部四通八达的通道全封闭了，我们想破开怪树的内壁冲出去，依旧无济于事，所有的攻击落到内壁上，似乎力量全都消失了般。

一层又一层像镜子样的东西开始破碎，每次破碎，都会涌出强大的力量撕扯着我们。千空树之所以叫千空树，我或许明白了，树的内部，似乎藏着无数小世界，随着我们将树灵之守消灭，内部这些小空间不断崩溃着，到处乱窜的空间之力拉扯着我们，而我们的力量，根本破坏不了怪树的内壁。

这棵树伴生的意念是脆弱的，所以需要巨大的形体来守护它，但随着这股意念死去，整棵树变成了牢笼。

我们可能出不去了，而且这内部能量如此狂暴，可能在这棵树爆炸之前，我们先撑不住了，阿瑜说。她撩起刘海，左眼窝是没有眼睛的。

阿瑜有很多小秘密，只有我知道，比如说，黑猫小凤，其实就是阿瑜战斗时用的巨剑，这只有我知道。比如说，阿瑜刘海后的左眼，是没有的，并不是受的伤，而是天生如此，这也只有我知道。

同样的，我的一些小秘密，也只有阿瑜知道。比如说，同事都知道，我能控制三种力量，风之力、火之力和木之力，实际上，我能控制的远不止这些，水之力、土之力、雷之力，我同样能控制。再比如说，我的左眼，能自由控制看到物体的距离，千里之外也能看到。当然，我没有偷窥的癖好，只有在战斗时才会使用。而且，随着我的意念控制，所有的动作在我眼中都会放慢。右眼只是正常的眼睛，没什么特别的。这些也只有阿瑜知道。每个人都有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或者说是保命的底牌，但对于能将背后交给对方的搭档，还是要坦诚的，至少，我对阿瑜是坦诚的。我相信，阿瑜对我也没什么保留。

站到我的背后。我对阿瑜说。

你想干什么？

守护里的能量源，那个能支撑一千亿次击发的能量源。我并没有告诉阿瑜。

最后送你一个礼物，我摘下我的左眼，打开阿瑜的手放了上去，眼睛立时不见了，融入了阿瑜体内，我轻轻撩起阿瑜的刘海。你不要刘海更好看一些。我嘟囔一句。对了，以后不要像个疯婆子了，乖乖呆在后面就好。

我毫不犹豫破坏了能量源的稳定装置，用尽最后的力量，凭空生成了一面坚硬无比的土之力防护罩。为了万无一失，保持力量的精纯，我缩小了面积，只将阿瑜推了进去。

我似乎听到阿瑜朝我喊，不要。

我的身后，是无穷无尽的爆炸。这会成功吗？我也不知道。或许会吧。

对了，我是蓝色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