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杂篇里面有一篇《渔父》,这个词的第二个字,有个语文老师提醒我,应该读第三声。意思就是一个摇着小船在河里打渔的老头儿。这篇《渔父》不长不短,是可以一口气读下来的,读后觉得讽刺好笑,继而纠结郁闷——因为这个目不识丁的老人在理直气壮地批评教育甚至奚落讥笑孔子,而孔子自始至终都毕恭毕敬、诚惶诚恐地洗耳恭听。人物位置严重错位,人物对话充满机锋:儒道两家,到底听谁的呢。
本篇共有11个自然段。
第一段营造对话氛围。先写杏林之上孔子弦歌鼓琴,再引出渔父下船而来。但写孔子略,写渔父详。文章开头便以着墨详略表明情感态度价值观:贬儒尊道。
第二三段写渔父先和孔子徒弟子贡、子路对话,渔父把孔子的个人底细翻个底掉,两个著名弟子被他诘问得张口结舌,并直言不讳地指出:孔子所为仁义之举,是名副其实的伤身、苦心、劳形、危真,距离大道,远着呢!
弟子招架不住,就来报告孔老师。孔老师推琴而起,乃下求之,再拜而进——如见天人,恭敬有加。不仅举止神态如此,而且言语诚心诚意:“丘少而修学,以至于今,六十九岁矣,无所得闻至教,敢不虚心!”
第五段是两位“大师”的正式“开讲”,明显是渔父高高在上,宛如“人生规划师”,孔子则垂手领教。这一段渔父提出重要论断“四忧”,这个表述语言工整优美,一气呵成,根本不需要翻译,特别适合高声诵读,其辞曰:
田荒室露,衣食不足,征赋不属,妻妾不和,长少无序,庶人之忧也;
能不胜任,官事不治,行不清白,群下荒怠,功美不有,爵禄不持,大夫之忧也;
廷无忠臣,国家昏乱,工技不巧,贡职不美,春秋后伦,不顺天子,诸侯之忧也;
阴阳不和,寒暑不时,以伤庶物,诸侯暴乱,擅相攘伐,以残民人,礼乐不节㊸,财用穷匮,人伦不饬,百姓淫乱,天子有司之忧也。
这一段的结尾,渔父反“客”为主,再一次抨击孔子说:现在,你往上说没有国君诸侯官吏的优势,往下说没有大臣和负责相关事务的属下,可是,你却擅自大兴礼乐,敦促人伦,想以此教化人民,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第六段,渔父进一步拓展指出人之“八疵”“四患”,言外之意,你孔丘身上也同样存在这些毛病。能改正这些缺点,你才是可教之人。同样,“八疵”“四患”也不用翻译成白话,只有反复读原文,方能体验文言之美——
“八疵”是:
非其事而事之,谓之摠(音总);
莫之顾而进之,谓之佞(音拧);
希意道言,谓之谄(音产);
不择是非而言,谓之谀(音于);
好言人之恶,谓之谗(音馋);
析交离亲,谓之贼;
称誉诈伪以败恶人,谓之慝(音特);
不择善否,两容颊适,偷拔其所欲,谓之险。
“四患”是:
好经大事,变更易常,以挂功名,谓之叨;
专知擅事,侵人自用,谓之贪;
见过不更,闻谏愈甚,谓之很;
人同于己则可,不同于己,虽善不善,谓之矜。
其实,这话是对孔子说的,但每个凡夫俗子都可以揽镜自照,这些毛病自己是否存在,如何改正。
第七段,面对孔子自曝家丑,而又不知所以的茫然之态,渔父第三次“揭发批判”孔子,说他难悟,说他甚愚。指出,只有谨修而身,慎守其真,还以物与人,才可以不受仁义道德所累。现在,你不内修自身而外求于人,岂不是死路一条!
第八段,渔父重点阐述“法天贵真,不拘于俗”的观点和哲学理念。这里,有些句子写的畅快淋漓,一派仙风道骨。
——故强哭者,虽悲不哀;强怒者,虽严不威;强亲者,虽笑不和。真悲无声而哀,真怒未发而威,真亲未笑而和。
——其(真)用于人理也,事亲则慈孝,事君则忠贞,饮酒则欢乐,处丧则悲哀。
——忠贞以功为主,饮酒以乐为主,处丧以哀为主,事亲以适为主……
段末,渔父还不忘记为孔子一叹:太可惜啦,你很早就误入“人伪”的歧途,聆听真正的大道太晚啦!可是,当孔子真心实意想聆听大道时,渔父反而卖起了关子,一番玄妙后,说你自己好自为之吧,我走啦,我走啦,摇船扬长而去。
最后一段,子路这个直肠子炮筒子见此场景,自然为孔老师打抱不平。说老师您即使去见万乘之主、千乘之君,都敢于跟他们不卑不亢地分庭抗礼,如今,一个打鱼的老头行止无礼,您却百般礼遇他,真是太过分啦!听了子路的话,众位弟子纷纷赞同。这时,孔子才趴在车前横木上,发表了一番圣人之叹。
——夫遇长不敬,失礼也;见贤不尊,不仁也。彼非至人,不能下人,下人不精,不得其真,故长伤身。
意思就是我尊敬长者是符合礼仪礼数的,你们没必要为我抱委屈。
——且道者,万物之所由也,庶物失之者死,得之者生,为事逆之则败,顺之则成。故道之所在,圣人尊之。今渔父之于道,可谓有矣,吾敢不敬乎!”
这层意思是说,道也是符合规律的好东西,渔父是得道者,我怎能不尊敬他呢!
通篇来看,孔子接受了渔父的三点批评,儒家与道家在一番禅宗般的对话中,达到了互补和和解。
但问题是,这篇自古至今都真伪难辨,后世读者读读,为我所用,有所借鉴就行啦,真没必要替古人操心和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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