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蒙山樵夫
年轻时代羡慕英雄坐下的宝马良驹,读《三国演义》想那“赤炭火龙驹”的鬃毛是怎样赤色火红啊!关羽千里走单骑,刘备跃马檀溪,这座下良驹是多么让人神往啊!多少次梦中我就成了古代的骑士,跃马驰骋。我多么想能拥有这样的坐骑啊!等我上初中的时候,我的父亲给了我一个“坐骑”,那是当时最流行的交通工具自行车。
我的自行车也有漂亮的名字,叫“金鹿”,叫“飞鸽”。我觉得我的自行车的名字真的让人喜爱。像金色的小鹿在林间穿梭,像飞翔的白鸽留下动听的鸽哨。父亲真的是能工巧匠。他曾经作为炮手戍守鸭绿江边,作为新中国第一代钢铁工人烧红了“鞍钢”第一炉钢水,作为第一批师傅参与县机械厂的建设。他自学成才,维修独轮车、地排车、自行车,成了闻名县城的修车师傅。我的漂亮的“坐骑”是父亲亲手装成的,父亲用“金鹿”牌的车架,“长征”牌的轮胎,“飞鸽”牌的车把,这个汇总了当时最流行各种自行车的零部件,最后给我装成了杂牌子的自行车。当然,这些零部件都是父亲给我积攒的,因为,当年一辆自行车要300多元呢。这是当时一个产业工人一年的薪水啊。父亲喜欢“金鹿”的名字。他说,年轻时候,在东北当兵、工作,最喜欢东北森林里的小鹿,所以他把给我凑成了“金鹿”牌。
在40年前,自行车曾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交通工具。多少年来,国家的制造业不发达,很多工业品都是进口。明明是国产的,人们还习惯称之为“洋车”。所以,大家都叫我父亲修“洋车”的陈师傅。能有一辆“洋车”真是不得了。这两轮的脚踏车,堪称民间最高端的交通工具。我们家与自行车有着特殊的缘分,父亲靠修自行车赚钱养家,我们靠自行车代步,青春芳华的我们,真的是一骑单车走四方啊!中学的时候,我们好多同学都没有自行车。有一年寒假,我用我的自行车把我同学送到了离县城40多华里的家。这辆自行车,让我们结成了一辈子的兄弟情谊。
因为修自行车,父亲拥有极好的人缘。本村左邻右舍,邻村的亲戚朋友,父亲都免费给大家修自行车。即使车子好好的,他们也喜欢把自行车推到父亲的修车铺让父亲给保养一下。大家佩服父亲的修车技术,更喜欢父亲豁达的性格,仗义疏财的义气,父亲的朋友很多。所以,我们家一年到头都有亲戚朋友来往。多半都是因为这自行车。父亲修自行车退下的自行车辐条帽、自行车的链子,我跟儿时的小伙伴一起,做成了“洋火枪”,用自行车的内胎割成的皮条,把车链子捆绑成一个整体,拉动铁条做成的撞针,撞击链条的火柴的头,扣动扳机。“洋火枪”就是“啪啪”声响,接着一绺白烟。我有能搞到“洋火枪”零件这种便利,很多伙伴都愿意跟我玩,我就到父亲那捡来很多零部件做洋火枪,我们的小伙伴几乎要装备一个”洋火枪”枪队了。
父亲以他修自行车的手艺而闻名,靠他修自行车养活我们兄妹四人,那个时候,谁家拥有一辆自行车真比现在的宝马还要珍贵。好多次,父亲就像伯乐相马一般,给亲戚朋友买自行车。因为,父亲对于自行车,就是那位善于相马的伯乐。多少县里上班的公家人,都牵着自己的自行车,让父亲看看。就如同看看一匹良驹的牙口一般。父亲给自行车上点油,让那链条运转滑润流畅。父亲常说,自行车通人性的,你要待它好,它才待你好。所以,每到上坡下坡时,父亲总是下车牵着车走,这车就如同他手里的一头温柔的小鹿了;遇到过河,父亲总是把自行车扛在身上,生怕沾湿了车子。闲暇时候,父亲把自行车擦得铮亮,就像给小马驹梳洗那漂亮的鬃毛似的。所以,我们兄弟骑的自行车,虽然都是人家退下来的零部件组装而成,但是非常耐骑。我们的车辆,都被父亲保养得光鲜明亮,很少出故障。
改革开放之初,村子里头脑灵活的人,开始骑自行车搞贩运。父亲就给这些乡邻加粗车架,用大一号的辐条、车圈,经过我父亲改造的自行车,后座装上两个大筐,能带300多斤货。我的乡邻们骑着这自行车,西下泰安,北到新汶,东到石臼,几乎横跨了齐鲁大地。这些乡邻们骑自行车走南闯北,成了当时有名的“二郎神”,每次回来,都给父亲带点稀罕物。这自行车真是我的乡亲们致富的功臣啊!
那个时候,农村找个媳妇送聘礼,叫“三转一提溜”,这“三转”就是自行车、缝纫机、洗衣机,这“提溜”是我们的家乡话,翻译一下就是“拎”的意思,这“提溜”就是收音机。所以,谁家娶亲买自行车,都要让父亲保养一下,然后,女孩子一般用彩色的线打一个漂亮的把套,系一个漂亮的钥匙链,等新娘子过门的时候,还要在自行车上系朵大红花,这自行车就跟新娘子一样光鲜。
等我上大学的时候,父亲把他骑了20多年的车,重新换了新的配件,用公共客车给我送到了学校。这是最老的“国防”牌自行车,陪伴父亲行程得有千里万里了。我在大学骑了两年,毕业时我把他留给我的下一级同学了。等我回家时,父亲问我时,我很轻松地说,我留给我同学了。我发现父亲脸色有点沉,他并没有说什么,因为那是陪伴父亲一辈子的“坐骑”啊!过去多少年,我才理解父亲内心的不舍。
大学毕业不到两个月,父亲旧疾复发,已经不能再去修自行车了,离开了陪伴他一辈子的伙伴。我知道父亲内心的伤痛远甚于自己的病痛。我59岁的父亲就柱起了拐杖,在村口等我回家,就如同我小时候,在村口等我父亲一样。我骑车回家,见到父亲我下来一手牵着自行车,一手搀着父亲回家。到家后,父亲仍像往常一样,转一转车轮,给车链子上点油,把我的自行车保养一番。父亲已经很虚弱了,动不几下就大汗淋漓,我心疼地落下泪来,又不敢阻止父亲。我知道,在父亲眼里,这自行车是他儿子的宝马良驹。过了三个月,父亲去世了,就没有谁给我保养自行车了。
等我认识了我的妻子的时候,我骑自行车30多里路把她带回家。我骑着自行车上下班、走亲访友,穿过村庄、河道、沟汊,真的如同一头小鹿似的。记得有一次我跟新婚的妻,骑自行车去爬蒙山,妻骑着她的自行车,脖子里的红色的纱巾迎风飘飞,这自行车真的是飞鸽,是金鹿。那是一个温暖的春天,我们都很年轻,我想起少年时向往的宝马良驹,我们的这“坐骑”伴随着我们从相识、相恋到幸福的婚姻里。儿子出生后,我自行车的大梁上放一儿童筐,我带着儿子玩。去岳母家走亲戚,儿子坐在小筐里,妻坐在后座上,我骑着车带着这母子俩,一家三口一辆自行车就穿行于春风吹拂的阡陌小道,那一刻,我们穿行于开满鲜花的乡间小路,我的坐骑在这春天的田野里,就如同徜徉于花海的一页小舟。
过了多少年,大街上摩托车多起来,后来又有了电动自行车,到今天汽车几乎普及到每一个家庭。我们当年的“坐骑”都已履行完自己的使命,光荣“退休”了。很少再有人骑自行车了。当年引以为自豪的“金鹿”、“飞鸽”、“长征”这些名牌自行车,已经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当人们意识到锻炼和健康的时候,一种新型的昂贵的运动型自行车问世了。儿子买了一辆山地自行车,一问价格好几千呢,远远超过电动自行车了,儿子还告诉我,有些自行车十几万,远远超过高级轿车了。我听后目瞪口呆,这自行车从哪里来的这样的天价啊!
因为曾经的陪伴,所以时时想起;因为离开久远,所以思念更加绵长。我常常想起父亲,想起父亲送给我的那漂亮的“金鹿”。想起”金鹿”伴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出行的日子。
我怀念那么多美好的时刻,漂亮的“金鹿”陪我走过的难忘的岁月,当这一切都走进了回忆的时候,我又用文字把她们从曾经的时空频道里找了回来。
(写于2018年3月14日,农历戊戌年正月廿七日)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