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重庆美食来说,与街头巷尾随处可遇的老火锅难分伯仲的,我以为应该是那些鸡毛小店里的小面。
你看那早餐时分或临近中午,面食店生意之火爆,完全超乎你的想象——几口白铁电烧大锅当门排开,下料开水、骨头鲜汤烧得翻滚,师傅埋头打佐料,煮面,手不停,脚不住,忙得脸庞红扑扑。食客也是心急口快,人还没影儿,声音早已过来,“老板,小面,加鸡蛋。”“多菜、少辣,莫煮粑了。”一时间,满堂食客顾不得斯文,面对色香味俱佳的一碗小面,埋头苦干,呼啦啦,风扫残云,只吃得汗水长流,满嘴嘘唏。收银员笑容可掬,或清点钞票,或举起二维码图形纸片,“没带现金哈,您刷微信?还是支付宝?来,扫一下。”
挂着“开半天”招牌的店家与来来往往的食客,缘起那一碗旺实的小面。估计就是味道鲜美的原因,食客一来二去,全成了回头客。人往店里坐,即便不说话,甩一个眼神、抛一个浅笑,煮面师傅已是心领神会。手在面筐里三抓两挠,一团水面和着一把鲜嫩的藤藤菜或莴苣叶抛进锅中,转身抡起大白瓷碗打作料。那盛了葱花、蒜泥、香油、花生、芫荽、酱油、鸡精、花椒粉、色拉油、芝麻酱、红油辣椒、榨菜丁丁或芽菜的大钵小盆,在案板上平行排列。随着师傅舞蹈般的动作,十余种作料,长翅膀一样飞入碗中,然后,用一双足足三十来公分长的竹筷捞起面条,装碗,淋上乳白色的猪大排骨汤,“各人过来端。搞不赢了。”一边说,一边又开始抓面,眼光扫向下一位眼巴巴望着的男人女人……
在我的微信朋友圈中,贪恋小面者,比比皆是。即便是平素在人前矜持有加的美女,也会为那碗小面的劲道有嚼头乐得开怀,也会为油辣子小面吃得满头冒汗加下意识的吧嗒嘴巴,丝毫不吝惜溢美之词,在她的微信圈中大唱颂歌。当然,称颂的除却小面,还包括各种重庆味道的牛肉面、肥肠面、铺盖面、杂酱面、姜鸭面,等等。看着朋友刷屏的图片和描摹得让人口水滴嗒的文字,我会心一笑,哥们姐们,究竟哪个凼凼的小面最好?
其实是用不着打听的。在重庆,只要敢扯起诸如“开半天”之类的幌子,老板一定是烹饪美食的高手,定会把胸脯拍得山响,对天发誓说老子有制作小面的“独门绝技”或“祖传秘方”。所以您到重庆,钟情美食,为传说中的小面奔走,完全用不着比较哪家好哪家不好,随便入得一个苍蝇馆子,吼一声“老板,来碗小面”,包您吃得正宗巴适,吃得心花怒放肚儿圆。
于我来说,爱上重庆小面的历史应该从上一个世纪八十年代始。时在牛角沱修建八一隧道,炊事班长魏大个的面条煮得那个香喷喷,曾经满足了多少高强度体力劳动士兵的味蕾?魏班长深夜下厨为战士们煮面条的情景,一辈子也忘不了——捅开煤灶,烧开水,两斤干面扔入锅中,利索地从半人高的土泡菜坛子中捞出一堆酸菜萝卜,在巨型的木条案板上乒乒乓乓切烂。盛了面,淋一勺白日里炒菜用的红油辣椒,拌上酸菜萝卜,便是一碗幸福无边的重庆小面……魏班长照顾我这刚入伍的新兵蛋子,经常半夜三更唤我起来吃面条,让我从此爱上面食,不,精准地说,是爱上了重庆小面。事后无论走到哪里,总会对那些看似简陋实则有巨大吸引力的面摊面馆端详,期盼作豪放状,怒吼一声:来碗小面!
这样的情景,前些日子差点在万里之遥的异域他邦演绎。那日在墨尔本,于那些世界闻名的小街小巷中闲逛,被别致风情的咖啡馆、酒吧、画廊吸引,一家人走着、拍着、东张西望着,突然,英文字母主打的天地里,一块棕红色的木质吊牌出现在粉墙上——吊牌上书写着黑色魏碑大字“重庆小面”,且是堂堂正正中华繁体字。我的天呢,这碗中国小面,飘洋过海,委实端得有点远!
嗨,重庆小面!我不顾体面地大叫。顿觉亲爱的祖国就在眼前,重庆与南太平洋的时空距离,浓缩为零。
嗨,重庆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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