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4月。按照惯常,单位的事情多如牛毛。9月大的懒懒生病,妈妈一直在医院照顾着。很清楚记得是19号,晚上九点多给懒懒擦洗完妈妈忽然跟我说,听大舅讲外婆这几天已经开始意识模糊,或许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了,大家手机到晚上也不要关机,怕相互联系不上。然后嘱咐我早点回去睡觉,还要上班的。
那阵子工作很多,懒懒生病后我更是显得疲惫不堪,往往回屋就能睡着。但那一晚回到屋里后,一个人躺在床上怎么都无法睡去,意识总是迷迷糊糊游走于睡与清醒之间。忽然的清醒,猛的坐起身来,心慌慌地跳得很快,抓起手机看了看,刚凌晨零点十分。外面打雷了,还下着小雨。
春寒还十分逼人,寒气激过就再也没法睡下。零点五十,手机响了,是妈妈打来的,让我忽然意识到最不愿意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电话里妈妈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却又刻意压低的哭泣声说外婆走了,十二点刚过的时候。顷刻间大脑一片空白的我自懂事起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面对至亲的离去,我无法体会到妈妈当时悲恸到底是有多痛。只知道,妈妈失去了她的妈妈。挂上电话许久才回过神的我明白,刚才那一个惊醒和心慌是种感应,是老人在与我告别。
从小我们孙辈就很少能听到大人们讲起外婆的身世。
外婆姓周,这还是小学时调皮捣蛋的我在外婆那翻箱倒柜看到老人的身份证才知道的。
外婆是团风洲上人。洲上,是因为大人们说起外婆娘家那边的人和事的时候总能听到“洲上”这个词,我从未向大人们问起,也从未亲自去考证。大概,这个“洲上”说的就是长江边上的罗霍洲。
外婆生于二十九年三月初十。其实我们10个孙辈少有知道老人的出生年份的,至于我也是问了小姨才知道。每年三月初十,妈妈兄妹五个里凡在家的,都要前往看望,为老人庆生。印象里的每年三月初十,多是兄妹几人回去,其他人却少有去的,以至于这一天在我的印象中是十分平凡、低调的。相反,或许是占着临近端午,大家都选择在老人那里相聚,外公每年的生日倒是十分的热闹。
很多关于外婆的事情现在还能清晰的回忆起来,只是这些碎片化的记忆片段我怎么也拼不完整。
外婆不识字,但这并不妨碍她是一个开化的老人。除了略有一点偏疼爱她的小儿子和小女儿外,对待所有的人和事,一切都是那么明智。
小的时候,我们的父母都在外奔波生计,每到假期外婆家就成了我们的落脚点。外婆与农村里其他的老太太们一样都是很勤劳的,从没见她放下田地菜园。记忆里最深刻的是暑假里的番茄,午睡起来总是能看到外婆从厨房里端出一大盆的糖拌番茄。番茄是清早从菜园里摘回的,厨房水缸里浸泡了半天,酸甜的新鲜味道,总是备受孩子们的欢迎。老人搬一把小木椅子,打着蒲扇,笑眯眯的看着我们。
外婆家附近属于沿江平原,尤其适合种植小麦,这也许是老人擅做面食的原因。那时候的物质条件远不如现在丰盛,但老人却尝尝能够变着花样做出各种面食。手擀面,简简单单的清水面,配上一盘老人自己腌制的酸菜,很难想像初中时候的我能吃下一汤碗之后还能吵着再来一碗。老人有一块辗转用了好多年的老面,用它来发酵做出的馒头,还没出锅就能远远闻到老面发酵才独有的香味。每年端午的炸饺,黑芝麻馅配上千层酥皮,是大家的最爱。大家吃着笑着,老人同样是坐在那把小木椅子上,笑眯眯的看着我们。可能在老人的眼里看到的是孩子们多年后长大成人,各自成家立业后的模样,她的笑是满足,是欣慰。
五个子女常劝年事渐高的老人放下田地,由儿女子孙们供养晚年,但是老人们一次次的推辞着,说还能动的时候可以再种一两年地,不为大家添负担。在我们孙辈都到了成家年龄的这些年,老人坚持种棉花,为孙辈们打棉被作为搬新家和结婚的礼物。
每次去外婆家,到了屋后的路边,我们都是人未到声先到,响亮的喊一声“家家”,走到屋正面,就能看到老人开心的样子。若是提前打过电话,老人则是会早早的在屋后的路边,望着我们来的方向。邻里们都知道,三婆那是在路边等着孩子们回来。
外婆确诊患病是2015年的6月初,天已经很炎热了。接到妈妈的电话告诉我外婆确诊的时候,我还从未想过老人将会以何种方式离开我们这件事。当时整个人都是木的,怎么也不愿意去接受这个事实。
外婆生病后,不愿我们去看望她。最后一次去医院探望外婆是16年4月2日,那时候的外婆瘦骨嶙峋,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微胖的老太太。虚弱的老太太拉着我的手说,10个孙辈,她已经看到5个结婚生子,也看到了5个小曾孙,她是多么想再多两年的光景,能看看老八即将出生的孩子,看着我和老五成家,那样就没有遗憾。
知道自己不久于世,意识开始模糊的老人总是念叨着远在沿海的老大和老五回来没有。身旁服侍的大舅一遍遍的回答:扬在深圳上班,回不来,张宁在回来的路上,就要到了。
外婆走的那天,三月十四,三天前才刚刚过完自己最后的一个生日,留下想看着老三、老五成家和出去走走看看的愿望。安排交接好工作,匆匆赶回去的我,第一次没有在屋后叫一声“家家”。进到里屋,外公坐在床边的靠椅上,没有任何表情,外婆就静静的躺在那张床上。大舅、妈妈、二姨、小舅、小姨兄妹五个都在,所有人都只是流着泪,没有哭出声音,很安静。燃香烧纸,跪下去磕头的那一瞬间我的眼泪才忍不住流下来。起身与小姨拥抱,小姨忍不住哭起来,说了一句:这好的家家冇得了。
与老五站在屋后老人常常迎我们的地方,只说了一句:以后你回来没有婆可以叫了,我也没有家家可以叫了。只说了这一句,我和老五已经忍不住流泪。是啊,以后的我们再也见不到老人满面笑容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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