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本节中，哈曼介绍了迈农和加西亚的平本体论；媒介理论对行动者网络理论的补充。

《铃与哨》[美]格拉汉姆·哈曼

三、平本体论

迈农

奥地利哲学家亚历克修斯·迈农（加上特瓦尔多夫斯基、胡塞尔等人）被称为布伦塔诺一派。（P166-167）迈农经常和罗素、蒯因等人一起被看作并无必要的膨胀（inflationary）本体论者，他们在世界上给非-存在的，甚至是相互矛盾的对象保留了存在空间。结果是普遍的实体成倍地增加，形成了被人抱怨的“迈农的丛林”。

从一开始，加西亚看到了迈农的一个问题，这来自迈农在布伦塔诺学派的遗产：意识有一个意向性结构。“物必须可以被意识观察，否则就不是物。”这是迈农理论中让加西亚觉得有问题的几个限制中的第一个。迈农的理论在开始时尽可能是平且民主的，但是很快就给平加上不必要的条件；加西亚的目标是采用迈农的彻底而原始的洞察力，然后将其再推进一步，这样便追随了迈农哲学的精神而不是将其句句奉为圭臬。（P183）换句话说，存在比对象有优先权。这与激发了迈农和他的“弱”本体论限制的问题正好相反。如果存在不能算作对象的物，根据强限制，那么我们只剩下一些亚-对象，其本体论地位将不清晰。（P183-184）但是加西亚不仅反对罗素和蒯因等人及其强限制。他也同样反对他所称的“新-迈农主义哲学”，这些新迈农理论的症结是他们努力既要自由同时又要分类，这样他们并没有取两者所长，而是得到了最坏的结果。迈农理论中本来具有的狂野冲动被驯服、背叛、变得中庸。（P185）

布伦塔诺学派受到没有对象的表征的困扰，但是没有留下空间去讨论没有表征的对象（这一个缺点后来发展成了胡塞尔的成熟的观念论）。（P185）迈农希望在决定什么是物的时候，尽可能享有自由，但是这一点却被他所认为的所有物都必须被意识表征这一强限制观点致命地削弱了。（P186）这些问题表明迈农想要允许一个对象的自由的平面，同时又要将其做高低的分类。（P186）或许迈农的对象理论永远不会足够平，因为它从最开始就区分了诸物和暂现事件，其中可能涉及诸物。所有这三个问题都解释了为什么加西亚认为自己相信迈农但更相信真理，因为他乐于接受的是迈农的平的“野性原初冲动”，在沿途中被廉价贩卖。（P186-187）

加西亚

加西亚走向了相反的方向，宣称迈农的本体论本应更加膨胀，而且违反了自己的原则，提供了不够平的本体论。（P167）这就是我称之为的“加西亚的丛林”的含义，加西亚自己承认甚至比迈农的丛林更浓密（或者更平）。加西亚论述时也暗示，我的本体论没有他的平。在这一点上，加西亚当然是正确的。至少在我的理论中，对象引导哲学一直都不是完全平的。我的本体论有一点凹凸不平，从我的实在对象的四重结构中可以十分容易地看出这一点：实在对象、实在性质、感官对象和感官性质。对象的这四重结构模型直接质疑了平。（P167）

“我们的时代”，加西亚认为，“或许可以算作诸物泛滥的时代”。（P167）这个时代的精神就是鼓励“平本体论”，借用德兰达的术语。经过了两个世纪有关人类接触的哲学的发展，摆锤应该摆到另一边了，加西亚认为这一点很重要，这样我们应该再次开始讨论诸物。但这仅仅是关注诸物的暂时的部分的理由。加西亚认为真正的理由是，尽管关于物的哲学能够公正地将思维作为诸物的特殊形式处理，相反的过程并不正确。（P168）我们的本体论必须是绝对平的，这样不会有任何遗漏。诸物必须是“反-决定性的”，这样每一个对象得以被包括。用加西亚的话讲：“这个反-决定性的过程是让人可以从每个容器、每个秩序的交叉平面出发，来描绘出一种浮雕，上面刻画着物理的、生物的、动物的和人类宇宙的创造物，以及艺术品、生产的经济网络、交换与消费、阶层差异、性别和年龄。”（P168-169）

加西亚在自己的书中已经和我们分享了他自己哲学的核心问题，即对象既不是自在（in-itself），也不是效应（in-its-effects），而是这两者之间的差异。对加西亚来说，两个伟大的哲学问题是：“诸物是由什么构成的？”和“诸物会做什么？”（P170）对加西亚来说，每个事物总是被两个方向的力量牵引，并由两种倾向构成：物是其内部的所是也是其所处中的所是。这就是加西亚避免从两个方向还原的方式——而且加西亚的反-还原论的立场十分坚定，他追求一切物最初的民主的平面性（flatness），包括想象的，甚至相互矛盾的物。（P172）

尽管他表达了对思辨实在论者的感激，加西亚自己却避免使用“实在论”这个词，显然因为他认为这个词不够平。除了实在对象，他还想要在其本体论中包括非实在并且相互矛盾的对象，而且似乎担心实在论会将等级中优先位置给实在对象而不是想象对象。至于唯物论，出于同一个原因，他最初甚至更苛刻：我们不能赋予一类物特权（坚实的物质／物理的实体），认为它优先于非物质的物。然而，在“唯物论”术语的含义中，加西亚赞同的是一切实体必须只属于一类，不存在特殊的精神的或者无肉体的实体域，其中，实体遵循着与物理物质不同的规则。（P173-174）

加西亚对新近哲学的态度的主要特征之一是，哲学中存在一种顾虑，担心诸物具有变平的力量，正如他在一段话中所说：“人类思想总是协力抵制物的蔓延，其中孕育着‘无论什么’的险恶力量。”（P175）加西亚确认并推翻了几个限制物性（thinghood）范围的不同策略。首先，在诸如亚里士多德和笛卡尔等思想家的理论中，我们可以找到那种理念，认为互相矛盾的不能是物。第二，维特根斯坦的《逻辑哲学论》中有一种尝试，要把无法言说的排除在外。第三，有一种先验的策略，在很大程度上将物限制为可以认识的。第四，似乎有趣的是，有一些禁忌的文化限制也将某些对象排除在可接受的物之外。第五，存在神圣的概念，其中某些物被认为是超物：将耶稣和其他先知作为和邮箱、烤面包机、尘埃一样的物，这显然会激怒很多领域的人。第六个策略在今天的知识分子界被更广泛地接受，他们为自己打破了文化禁忌，蔑视神圣的实体感到自豪：这是道德上和政治上对物性的限制。（P175）

对加西亚来说，所有存在的物，无论其所是为何，都是某物而不是无关的“无论什么”。（P176）某物，不是万物，也不是无物。（P181）诸物只有在世界上独立，才能够产生互动。存在只是意味着被其他物包含，存在于某个环境中，这就是为什么对加西亚来说，从一开始存在的问题就是个伪问题。（P182）加西亚说，思维的第一冲动应该是确定什么可以算作物的最弱限制。（P188）存在和理解的概念关系到诸物间广延的关系。但是对加西亚来说，诸物间也存在内涵的关系。诸物可以多于或者少于自身，只要它和自己有或多或少的关系：这是他的书中一个难以理解，但是重要的概念。（P190）

加西亚的立场中有两点让我惊讶。首先，他倾向于将作为自在的桌子和桌子的所是等同，而不是简单地把桌子的自在和桌子等同。加西亚的概念，关于物的所是现在也莫名地混乱了，因为它似乎同时包括三个物：物的构成成分、物自体，以及诸物在不确定状态下共有的“无论什么”。（P191）第二点有更直接的重要性，即加西亚并不将物定义为存在于其成分和环境之间隐没的中间点，而是将其定义为两者间的差异。桌子是其成分和其身处环境的差异。那么这个观点就存在两个问题。第一，它说明热土豆游戏中，实在总是存在于其他地方：这样我们就得到一个世界，它充满了差异，但是没有一个其他事物可以与之区别的正面条件。但是也许更大的问题是把一切事物变成一个巨大的关系本体论。（P191）

对我来说，新的物产生于对象本身和它们当下困境的不匹配，如之前被集约或潜在的力量被释放。对梅拉苏来说，这个问题可以用所有对象的彻底偶然性来解释，其中任一事情都可以在任一时刻发生，无须任何理由。但是，对于加西亚来说，诸物的动态发展的原则在哪里？（P192）

四、对象政治的本体论

B：2005年，在卡尔斯鲁厄（Karlsruhe）举办的名为“诸物公开化”（Making Things Public）的展览中，拉图尔将诸物（res）和公开（res publica）相联系。实际上，对他来说，只有可见的诸物才有意义，因此一切都应该是公开的。

H：我认为这个方向是错误的。相反，我们需要的是诸物具有更大程度的隐私。

B：那么，如果说拉图尔用他的关系（concern）问题的物本政治（Dingpolitik）干涉了事实问题的现实政治（Realpolitik），那么对象政治（Objectpolitik）又将怎样？

H：在拉图尔的论述中，现实政治（和通常的意义不同）意味着用我们假定的方式进入外部实在界，其目的是谴责他人，用自己的知识谴责他人的无知。我和拉图尔一样反对这一点。

《与埃里克·布莱恩格勒松的访谈》（2012）

拉图尔采用了平本体论，一切都是平等的，只是强度不同。物本政治与你怎样将诸物集合在一起使其更强，以及你如何创造更好的同盟伙伴相关。而且，诚然（拉图尔自己也承认），这种立场需要面临“可能是正确的”的风险，以及过高估计胜利者的风险。但是我关于拉图尔更大的担忧不是他过高估计胜利者，而是他对人们和诸物与其同盟的过度认同。例如，拿政治来说，如果人们仅仅用关系来定义，那么他们为什么会反抗？显然，他们并非同盟。他们是超越这种关系的。（P272）

拉图尔的行动者-网络将永远不会变化，世界将永远不会发展，因为修正、转变、扰动和创造其他实体的过程已经详尽地定义了行动者。对它们来说，除此之外，别无他物。的确，拉图尔似乎在最近几年认识到这个问题，因此他提出无型相的“中子”，隐没在所有明确的物之下，但会引起诸物的变化，和前苏格拉底的无限定十分相像。（P307）

但是，只有放弃平本体论，选择直接的外观和背景的二元论，我们才能保留对因果关系之神的禁令，以及在宇宙的某处直接接触的可能性。只有允许背景发射出表面的外观，我们才能够促成那些背景的再现性转化。我们称这一原则为对拉图尔式突破（Latourian Breakthrough）的麦克卢汉补充（Mcluhan Supplement）。（P239）

21/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