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姐

（一）

五月五日。

端午节。

“明天驱邪的日子，你要起早”，小姐姐对我说。

“不是纪念屈原的日子吗？妈妈说过”，我带着疑惑的神情盯着小姐姐。

“但更是驱邪的日子，”小姐姐坚定地说。

我只有一个姐姐，但我习惯喊她小姐姐，相比几个哥哥，她也实在太小了，小到只能担起一桶水，小到刚刚够到灶台，小到刚刚学会帮我梳头。但我又觉得小姐姐很大很大，大得认识各种野菜，大得能骑在牛背上策牛奔驰，大得会做柳笛清清扬扬的吹……但在我眼中的大，是她能回答我各种奇奇怪怪的问题。这不，我又开始问小姐姐了。

“起早了不是更容易撞邪吗？

“明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怎么特殊呢，不就是端午节吗？”

“对，知道白蛇和许仙的故事吗？”

“你都给我讲N遍了。”

        “这一天是白蛇的什么日子？”

“显形。”

        “么原因呢？”

        “雄黄酒”

        “对，雄黄酒，白蛇上当了，可其它鬼怪也吸起了教训，幻化成人形的妖怪再也不饮酒了。”

        “妖怪们不饮酒，不显原形，怎知她是妖怪呢？”

        “天上的神仙想了个办法，就是在五月单五夜里撒雄黄酒。”

        “那起什么作用呢，妖怪这一天不出来不就行了。”

        “但我们有办法。”

        “什么办法？”

        “在大门口插溶进雄黄酒的菖蒲，艾蒿，妖魔进不了门；又用菖蒲叶子包粽子，用染了雄黄酒的青菏叶蒸馍馍，我们吃了粽子和镆馍，鬼怪就近不了我们的身；更在这天清晨用沾满雄黄酒的露水洗脸，鬼怪一闻到我们身上的气味就只能避得远远的”

“所以明天就要起得早早的。”

“对。”小姐姐斩钉截铁地说。

但我仍然不以为然，小姐姐就会编排故事唬弄我，却也不得不答应小姐姐明天早起，小姐姐一定又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小姐姐有一个白底红花的四四方方的小手绢，那花红得香艳，高贵，端庄，小姐姐说是国色天香的牡丹，这牡丹花也真香，难怪小姐姐身边总散发淡淡的幽香。哦，不对，隔壁的王姐姐也有小手绢，小手绢上也有花，虽然是荷花，但我怎么就没有从她身边闻到荷花香呢？

小姐姐一定有秘密。凡是研究就会发现问题，我为我的小聪明自鸣得意。

“要想把一个问题搞清楚，不仅要多问，还要多观察。”这是小姐姐告诉我的。

五月单五，清晨，小姐姐早已准备好草绳和镰刀，只等我出发。

这一天的太阳格外来得早一些，今天已起得够早了，却也未见红日，东边已是红霞满天，只是白云略显倦怠，像我，懒洋洋的，跟在蓝天的后面。露水倒是晶莹，一串串在草尖上，在稻禾里闪着眼，稻禾柔嫩、青翠。

小姐姐很快拿着毛巾在绿悠悠的稻禾间扫来扫去，毛巾很快沾满露水都往下滴水，小姐姐趁势就给我洗了个猫子脸，而我将一双赤脚在田埂上丰茂的小草上穿去穿来，干脆给脚来来回回冼个够，这样应更能避邪了。

“菖蒲要割枝得舒展，清得比清水还清，艾蒿要选比你还高老得发黄的。”小姐姐吩咐道，然后自顾自向旷野走去，剩下我发呆。

小姐姐一定有秘密！

我假装找艾，偷偷跟着小姐姐。

我看见小姐姐轻轻的掏出了小手绢，猫着腰在一堆荊棘上用手绢沾露水，站起来踮起脚尖仔细看，哦，不对，小姐姐在用手绢沾蔷薇花上的露水，反反复复的，小心翼翼的。

        这下我明白了，小姐姐手绢的香味哪来的。

等小姐姐出现在我面前时，细腻乌黑的头发上已戴了一个花环，霞光在小姐姐粉嫩的脸上流动，像在洁白的荷花上流动，像晶莹的露珠在青青的荷叶上滚动。

小姐姐真耐看！

挂好了菖蒲，插好了艾蒿，小姐姐就开始忙碌了。小姐姐搬出了新麦粉，往脸盆里羼好水便使劲揉起来，一会儿衣服上脸上头发上便沾满了面粉，眼圈儿也涂了一层白。

我在旁边只顾傻笑。这时候小姐姐就会怒目圆睁的，吼着我：

“过来帮我把袖子扎高些。”

“帮我吹吹头上的面粉”

“拿毛巾来帮我擦一擦脸”

……这样不住气的吆喝来吆喝去，搞得我比她还累，这时候我一不耐烦很容易消失不见的，剩下小姐姐在我身后喊：

“回来，回来，不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然而我并不怕，小姐姐说得凶，等到见到我时一切不愉快早就无影无踪，又给我编排故事了。

等到我彻底忘记小姐姐和面之事回家时，面团已变身了，变成了一个个圆圆的白荸荠，静静的躺在案板上了。

小姐姐已开始包粽子了。

那绿色的粽叶好似和小姐姐心有灵犀似的，随着小姐姐的小手柔和的转动，一会儿就绕成了漂漂亮亮的三棱形。小姐姐给它缠上白色的綿线，几个一挂，像绿色的风铃了。

这些做完，该做中饭了。

我照例是在灶膛下烧火，烧得满灶屋烟雾缭绕的。小姐姐一边咳嗽一边又过来看火，说灶都被我塞死了。

但小姐姐又腾不出手来，小姐姐要把一个一个的小风铃似的粽子码在锅里，加好水，上面铺上蔑罩子，再将一个一个的大荸荠似的馍馍均匀的安放上面，这样，粽子著熟了，馍馍也蒸好了。小姐姐手忙脚乱的，烧火，只好草草示范，让我用心体会。

然而我终究学得慢，我好像永远没有小姐姐能干。

但爸爸不这么认为，爸爸是最看不来小姐姐的，祭祖时，纸钱不让姐姐碰，给纸钱映上金元宝，再将纸钱折叠，这都是我的专利，因为有这一份功劳，每年的端午节肉都要比小姐姐多几片。

我喜欢美丽的小姐姐，喜欢小姐姐的聪明能干，但爸爸不喜欢，爸爸经常骂小姐姐又笨又懒。

        这是为什么呢？我不明白，小姐姐也不明白。

而让我更不明白的是：小姐姐长大嫁人了，手臂上，肩上，后肯上，大腿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的，而她的婆婆更是经常谩骂姐姐什么事都不会干呢？

        是不是女人嫁人之后都要受这般折磨呢？

是不是女人嫁人之后就变得又蠢又笨呢？

但小姐姐又为什么去嫁人呢？

        “怎么不离婚呢？”我曾问过小姐姐。

        “好男不仕二主，好女不嫁二夫。” 小姐姐瞪着明亮的大眼睛惊奇地说。

        小姐姐几时有这奇怪的想法，    我真不明白。

只是端午节我又想起了小姐姐，小姐姐做的粽子，玲珑剔透，糯懦的，嵌有莲米，红枣冒着清香的粽子。

小姐姐 小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