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不管村子大小,几乎每个村子里都有土窑,少则一两座多则三四座。这些土窑可不是陕北高原上那种供人居住的屋子,而是用来烧制砌墙盖房用的砖头的。到我记事起,各个村里基本上都会有已经废弃的土窑,四周围长满了蒿草,窑肚子里填满了杂物以防有些调皮娃失足摔下去。
土窑自然是用土堆砌而成,形似小火山,下生砖和出熟砖都是从上面火山口一样的窑口进行,土窑底部会留一个一人高的烧火洞,这个洞口就有点像陕北居住窑的窑口了,一般也是用砖砌成拱形。土窑坐落在各个村子外围比较空旷的地方,这样既保证安全又要有足够的场地放置烧制前后的生砖熟砖和作为燃料的稻草堆 。尤其是下生砖和出熟砖的时候,那个劳动场面也是够热烈的,人啊板车啊箩筐啊挺需要空间摆开阵势的。如果那家烧窑的前后冷冷清清,那他家准是人缘不好没喊到人帮忙、没人来观望。
生砖就是土坯砖,在没有制砖机的时候 生砖是人工一块块借助模具摔出来的,我们那叫kuan砖。kuan砖之前要先选好场地,搭好kuan砖台子,备足土堆。土的湿度不能太烂也不能干,大概就需要像现在小孩玩的橡皮泥那样好使吧。制砖模具是长方形的框架,上下通的, 四个角会伸出一截方便用手掀动模具,再配一个像弓一样的刮具和几块盖板。kuan砖台的台子要根据身高搭到适当的高度,这样干起活来省力也方便使劲;台面一定要平整。开工了:抓几把草木灰往台面上一抹(就跟擀面皮撒面粉作用一样 ,防止泥巴沾台子),摆上模具,挖起一大坨泥巴使劲摔(就是kuan)到模具框子里,然后用手使劲把土揉推到模具的每个角落把模具填满,压实了,刮具上的绳子前后一拉,多余的泥土就好抹去了,这时把盖板盖上后快速翻个面,模具一提,一块标致的土坯砖就留在了板上。kuan好几块土坯砖连着盖板一起撂起来端到砖垄上侧放,抽走盖板,一块块土坯砖就整齐地排在那了。那时候家里要盖房子必须得自己家制砖,成千上万块土坯砖就是那么一块块手工kuan出来的。
我们家就我父母两个劳力,而kuan砖这样的事我母亲也做不了,我们孩子也就只能帮忙把土坯砖一块两块地搬到砖垄了。每次看父亲吆喝着摔下一坨泥土,我都觉得自己也跟着使了一把劲,等他把土坯砖放到了盖板上,我的心里也模仿完了那一整套动作,然后我便小心翼翼地送到砖垄上给它们排队,生怕弄坏一块,哪怕不小心按了个手印都不舍得。父亲kuan砖的时候,我们一放学帮母亲做完家务就去陪着他,帮他般放土坯,听他说书讲故事。小时候,我从来不见父亲喊累,不论闲时忙时,跟我们在一起他都有呱不完的古(我们把能说会道叫呱古) ,所以我们跟着父亲干什么活都很有趣。
所有土坯砖自然晾干后,就等着冬天一切农忙结束后烧熟了,就是烧窑。
终于等到可以烧窑的时候了,大人们就一箩筐一箩筐、一板车一板车地运送土坯砖到窑上 ,下到要肚子里排好。这时我们就帮着搬土坯进箩筐上板车。箩筐可以直接挑到窑顶,板车上的土坯就在窑脚下一批批地或用箩筐挑或用簸箕端运到窑顶。窑肚子里装满了,就把火山口一样的窑口用土封起来。接着大人们就一担一担、一板车一板车地运送稻草,我们小孩也会跟着或拖或背上两把稻草算是帮忙了。稻草也可以不必一下备齐,可以随用随添。稻草是烧窑的最佳燃料,因为火候均匀火力不猛。
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我们小孩之前那么积极的帮忙就是为了等烧窑开始,能得到应允可以陪伴大人们熬夜。至少那时候我是这样的。幼时的我没有过什么有趣的经历,更没有经历过什么刺激的事情,所以熬夜也算是一种令人期待的特别的经历,很想知道深更半夜里到底能看到什么,很想感受黑夜里的世界和白天的世界有什么不同。当然,也很想感受一下吃夜宵的滋味。
我记得有一年烧窑,我有幸被母亲允许上半夜去参观、陪同。那次是母亲和小表哥守着窑口烧上半夜,我吃过晚饭洗漱完就迫不及待地跑到村西边的土窑。表哥把稻草用铁叉一把接一把地塞到窑肚膛里,烈火熊熊燃烧着,整个窑洞里被映照的金碧辉煌,表哥的脸也被映得红光满面。表哥每拨一次窑膛里的火,窑洞里就闪一次光。我坐在旁边一会递把草一会看看洞口外面越来越黑的天空和远处。夜晚的天空无与伦比的美丽,银河迢迢,繁星点点。我希望看到流星,但是冬天的夜空似乎不像夏天那样容易等到流星。夜晚的远处很是神秘诡异,似乎随时都有可能从黑暗里走出来一个人或者出现一个什么别的东西。总希望能见到点什么神奇的事情发生,又害怕万一真出来个什么鬼灵精怪可怎么办。再怎么新奇,也抵不过瞌睡虫的袭击,等不到表哥他们与父亲换班,我就打瞌睡了,为了不让他们小瞧我,我拼命睁大眼睛,最终他们还是笑我打瞌睡的样子要我回家。母亲就送我回家,顺便拿准备好的夜宵――茶叶蛋和绿豆汤。我喝了一碗甜甜的绿豆汤满足地睡觉去了。
还有一次烧窑,是借用的别村的土窑。这时候已经有打砖机制砖了,父亲那年没有手工kuan砖,而是和邻村的人互帮互助用打砖机制的砖,那土坯砖也就地存放然后就地烧熟。这次烧窑,母亲和我二妹烧上半夜,我和父亲烧下半夜。这时我稍大点了,对烧窑已经没有那么多好奇心了,已经是自觉地认为陪同父母劳动是自己应该承担的,好像能陪他们熬夜就是为他们分担劳累了。我们在窑洞外的草堆旁边搭个草棚,夜里我们四人两班倒轮流睡在里面。冬天的夜晚,不论你怎么盖,睡在户外都是有点冷的。所以困的时候宁愿窝在温暖的洞口打盹。那次的夜宵是奶油夹心饼干,平常我们可没有这样的待遇能吃这些美味零食。不过就是这样的美食也不能让我们两个孩子坚持到最后。
烧窑需要两天两夜不间断。如果需要的是红砖,那么到时候就熄火待窑膛自然冷却,随时出砖。如果需要的是青砖,那么熄火以后要上窑顶向窑肚子里进水,叫沁水,这样冷却后出来的砖就是青色的。沁水一定要有经验的人来,不然沁得不好,出来的砖要么易碎不结实要么就是花色的。
kuan砖的过程很是辛苦,回想当年父亲kuan砖的情景,我真想说,那也是一门手艺啊,那每一块砖头都是纯手工打造的啊,放到现在是不是很值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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