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抓住的第二天,吃过晌午饭,大春被一个干部带着来到大队部前面的空地上。空地上三个吃饭桌已经摞在一起,周围蹲着、站着的老少们眼巴巴地盼着转街开始。他们看到大春的大花脸笑得都要岔气了。
大春的脸被墨汁涂得五麻六道:脑门上画了几道皱纹,眼眶上画了个眼镜,鼻子下面是一道人丹胡,其余地方画满了大麻子。
干部让大春爬上桌子,大春就爬上桌子,三个桌子摞起来有一人多高,而且桌子腿都立不稳,大春站上去看着下面密密麻麻的脑袋有点儿晕,一动也不敢动地傻站着。
下面有小孩喊,转个圈儿。
大春看了那个孩子一眼,没动。
又有人喊,转圈儿。
这回响应的人多了,齐声喊,转圈儿,转圈儿。
大春在桌子上转了一圈儿。
下面的人高兴了,做个揖。
大春做了个揖。
又有人喊,狗尿尿。
下面一阵哄笑,齐喊,狗尿尿。
大春站在桌子上没有动。
干部从口袋里摸出两个窝头朝大春喊,狗尿尿,学好了下来吃饭。
大春躬身趴在桌子上,后面一条腿抬起来,学了个狗尿尿,台下面的老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连连叫好。
大春的眼泪流下来了,泪水把脸上的墨冲到脖子上,弯弯曲曲像两条奇怪的虫子。下面的人见大春哭了,纷纷拄着棍子摇着头走开了,这孩子不识玩儿。
大春从桌子上下来,从干部手里抢过两个窝头没离地方就吃完了,吃完又跑到食堂里喝了碗凉水。要是骨朵在的话,肯定会给大春打碗热水,灶上什么没有,热水总是现成的。
定量吃饭后,骨朵被干部家属顶替,不在食堂做饭了。各队的食堂都一样,都被干部家属管着,她们在食堂里可以随便吃。
大春吃完喝完,想起脸上还花着,从厨房里找了个瓦盆打水洗脸。跟着他的干部说,吃完晚饭还要转街,洗了再画费事儿。
大春说,我想画得再花点儿,有红色有黑色,大队有红墨水吗?
干部说,可以到学校里借。
想了想又说,你是个逃兵,只能画黑色的——这么说你想通了?
大春说,我想通了。
干部说,你不会再跑了?
大春说,我往哪儿跑?
干部说,你这么想我就放心了,也没地方可跑,那些跑了的迟早要回来,通知已经下了,各地马上就要清理了。
大春洗完脸回家,见家里没人就躺着睡了会儿,想起干部说的要清理的话要让聂狗宝知道,趁社员们上工抓紧通知聂狗宝。刚出院门觉得哪儿有点儿不对劲,拍着脑袋想半天,想起来了,要找根棍子拄上。
最近碾头镇除了一些干部,男女老少出门儿都是要拄棍子的。大春既不是干部就要拄棍子。拄棍子的意义在于防止因为头晕眼花走路摔倒和蹲下去起不来,却解决不了肚子空的问题。
解决肚子空这个问题必须勒紧裤腰带。碾头镇的人都穿的是大腰裤,大腰裤的优点很多,最主要的优点是能随时调节裤腰的松紧:吃得胀了把裤腰调得松点儿,饿的急了把裤腰勒得紧点儿。
大春在院子里找了根枣木棍拄着,那根枣木棍是原来家里吆猪用的,太长了,大春用两手撑着像划船一样往聂狗宝家里划去。
聂狗宝想跟大春一起进城去拉架子车。但大春被民兵抓住了,聂狗宝很为难,不知道该不该等大春。找机会问问吧,大春被看的很紧,聂狗宝只能等等看。
聂狗宝见大春撑根枣木棍子的样子,笑得肚子疼。笑完问大春,街转得怎么样?
大春说,刚画上大花脸觉得丢人,一遍下来,还挺过瘾的。
大春说,画上大花脸后,感觉别人看不出是我,我也不觉的我是我,游完街马上就可以吃饭,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聂狗宝说,你不想去拉架子车了?
大春说,我正想跟你说这个,听说,各地马上就要清理了,要把外面的人往回撵,通知都下了。
聂狗宝心里没了主意。
大春说,你想想怎么办吧,我得先回去把脸画好,晚上还要转街呢。
大春走后,聂狗宝躺床上想出去的事儿,翻来覆去想不出个头绪,裤带已经勒得够紧,连气儿都喘不上来,还觉得肚子空。
聂狗宝从枕头下面摸出窝头,掰一块儿下来,又从缸里舀了一大瓢凉水,咬一口窝头,喝十几口凉水,把窝头吃完水也刚好喝完。聂狗宝肚子胀了起来,赶紧把裤带松了松,再躺到床上的时候,聂狗宝已经打定主意:杀回小阳沟。
聂狗宝想明白了:与其饿得睡不着,不如吃饱了不让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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