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湘行

手捧着《湘行散记》，追随沈从文先生的湘行步履，我仿佛闯入时空裂缝，误入1934年的湘西。

恍惚之间，我竟置身于船舱中，掀开帘子透过窗去看，这不曾见的景致却莫名地有些熟悉。船头上，船夫一桨一桨地划着，远处的岸边石刻渐渐向我靠近。那上面的“桃源”二字飞扬飘逸。

纷飞的思绪被摇橹人的歌声斩断，我闻声抬头，连岸的小楼高悬地面，古朴雅致，好似书中的“吊脚楼”。木桨激起的水声与橹歌在同一节拍上，和谐又美好。

不知过了多久，小船停泊在曾家河。两岸全是白色，很静，静得能听到雪落在船舱上的声音。又很冷，一切声音皆像冷得凝固了，只有船底的水声，在轻轻地流。

船开了，行到一个地方，名“兴隆街”。这里的高山、远村上积雪连片。河街上，有屠户，有油盐店，有卖纸铺子，还有妇人提起烘笼烤手。街上还有个插了白旗的衙门，署明保卫团第几队，从里面走出了一个穿青羽绫马褂的人。

橹歌又唱起来了，同溪水相应和，这次还有街上的小孩子唱童谣的歌声，平添了几分纯真。雪还在下，撒在舱板上、船篷上如抛豆子，窗沿起了凌。船上一切皆起了一层薄薄的冰，哑哑的返着薄光。

船已到了柳林岔，疏林绵延三四里，林中皆是白屋顶。小船又泊在“缆子湾”，两山翠碧，全是竹子。隔船有念书的、唱戏的、说笑话的。“果囊”，“果条伢哉”，“果才蠢喃”，不知道是“哪那的”人啊！

小船又开了，正在下滩，滩名“青浪滩”，不一会儿到了一个名叫“鸭窠围”的地方，河中是大石头，水却平平的，深不可测。石头上全是细草，绿得如翠玉。船正在这左右是石头的河中行走，磕磕绊绊。行了一会儿，到了长潭中，此处是深潭。两山翠色逼人，我想到了《边城》里翠翠的家乡。这里也有吊脚楼 ，却是高矗两岸的。白瓦的吊脚楼嵌在青翠的山间，犹如白玉镶在翡翠之中。

小船继续前行，忽而一硌，许是大鱼碰着船底了，我坐在舱中，就只听到水面人语声，以及橹桨搅水声，与橹桨本身被推动时吱吱哑哑声。我走出船舱，船已到了“杨家岨”，又是吊脚楼。这里已无雪，山头皆为棕色，远山则为紫色。这里静得出奇，无一只船，无一个人，无一堆柴。不知什么地方有人正在捶捣东西，对河也有人低语，还有了弄鱼声。我探头去瞧，一位弄鱼人用一个大梆子、一堆火，搁在他船头上，河中下了拦江钓，满河里去擂梆子，让梆声同火光把鱼惊起，慌乱四窜便触了网。 好像有人同我说过“凡是在这条河里的一切，无一不是这样把恐怖、新奇同美丽糅和而成的调子！”

我的船又在上一个大滩了，名为“横石”。水已较和平，山已成为一堆一堆黛色浅绿色相间的东西。两岸人家渐多，竹子也较多，且时时刻刻可以听到河边有人做船补船、敲打木头的声音。

又一会儿，悄无声息，我的小船行到一个安静的长潭中，我看到用鸬鹚咬鱼的渔船了。又至一个小小水村边，有人隔河喊人，有人正在一只船边敲敲打打，我知道他们是在用麻头同桐油石灰嵌进船缝里去的。咦，我是怎么知道的？

终于船到了辰州，好像是谁心心念念的地方。这里的河水很清浅，河床中大小不一的石子，历历可数，如棋子一般，较大石头上必有浅绿色蓝丝，在水中漂荡，摇曳生姿。这里的人较别处人说话大声，吃东西把花生、桔子皮壳撒满一地，很随性。

许是返程了，在辰州下行，再过柳林岔。下行船在潭口上游有红嘴老鸦来就食，据说这样，船就不会发生任何危险。这老鸦很乖，只来讨饭，我手中不知从哪里来的饭，向它伸去，它啄了几下便飞去了，不再找麻烦。

我又到了一个来时不曾到过的地方，叫“新田湾”。有人唤渡，渔船上则有晒帆晾网的。码头上的房子已从吊脚楼改而为砖墙式长列。山谷中不知何处有鸡叫，有牛犊叫，河边有人家处，屋前后都有成畦浅绿色的白菜。

良久，飞扬飘逸的“桃源”二字，再次映入眼帘。归船行得极缓，像是离别的拖延。船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他穿着黑色的袄子坐在船舱里，在写着东西。我不禁走上前，凑过去看，“三三专利读物……”后面是什么，怎么看不清了……

睫毛微微扑闪，睁开了眼，从趴着的桌上起来，手压着本书。抬起手，掌心还有被啄的微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