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姥姥

一无戒365训练营极限挑战第85篇

追忆姥姥

姥姥有一双小脚，是裹了又放的那种。裹过的脚弓稍有变形,四指、五指被扭曲了压在脚板下，这使得姥姥无法承受过重的负荷，常常要慢慢地走路。她活了八十岁，就是在最艰难的岁月也很少干农田里的活，除了小脚的原因外，还有姥爷的爱护。

  姥姥有心脏病史四十年，一生气、劳累就会犯病，姥爷脾气极其急躁，对儿女非常严厉，但他从不和姥姥争辩，还影响孩子们也都小心翼翼，不敢惹她生气。

其实姥姥的性格温和，总是笑咪咪的，对后辈子孙的关心无微不致。我因上学的缘故在她膝前守过五年，感受她更多的温暖。夏天坐在跟前她手里会不停的为你打扇，冬天进门马上会为你倒一杯热水，放学回家她的第一句话就是：饿不饿？出门前也总千叮万嘱。我感觉到她的爱多到无以表达的地步。她像一只脆弱的翡翠，让儿女们不敢有丝毫违拗，唯恐哪点惹了她生气，付出使她躺倒病床的代价。但她又用无处不在、无以加复的关爱，让我们感觉到她温柔的力量。以致于在她去世的两三年里，我每次回到姥姥住过的房子，都会出现幻觉：角角落落都有她的身影。

在无数个茶余饭后，除了听我读报纸，姥姥最大的兴趣便是谈起年轻时的事情：孩子们小时候的事情如画一样清晰的摆在眼前，这个在哪儿上的学，那个孩子怎么找的对象，老大是最吃苦的一个，老小是最听话的一个，娓娓道来，成为我们祖孙俩摆出的最大的龙门阵。她也会将她的青春岁月带上一笔，让我偷偷地乐。

姥姥十八岁那年，由父母作主许给了姥爷家。婚前两人并没见过面。姥姥只听媒人说姥爷是受过教育的人，便心下欢喜。一头小毛驴，一个小包袱，姥姥就过了门。过门之后，因姥爷是坚决反对裹脚的，便放了脚。之前因姥姥娘家也算开明，姥姥裹脚本身就晚，再放了脚，使得脚部的变形得到很大的改善，免受了许多痛苦。更有趣的是，两个人结婚半年后还不敢正眼对视，圆房的事估计是由于羞涩、无知而搁浅。每次说到这里，姥姥都会哈哈大笑，眼梢眉间除了残存的一点少年时的尴尬，更多的是戏谑。她笑姥爷还是受过教育的人，竟然也是个老古板，最后加上一句话：要不然你妈妈怎么会晚出生两年呢？惹得我也不由笑起来。两人在怎样的情况下打破僵局不得而知，但我想让姥姥的这点小秘密存留更多更久一些，那是属于她自己的甜蜜。

三年自然灾害，十年文化大革命，姥爷因在农科所上班受到牵连，全家人被打回农村。苦难的日子里，姥姥一如既往的平和，从不曾有过报怨，有过急躁，有过不满，只是用她的小脚，傍着姥爷安安静静地过着自家的小日子。姥爷也从不让姥姥的小脚去承受田间劳作的辛苦。也许是这种相濡以沫的朝朝夕夕，让夫唱妇随的岁月越来越和谐，让那无声的依靠、心的搀扶慢慢滋润日子。也许她们的生活里根本没有爱情这个字眼，只是在亲情里加了疼惜和爱护，但它比现在的吵吵闹闹、纷纷嚷嚷的爱情更持久、更理智、更浓郁。

当姥姥确诊胰腺癌晚期时，我已远离姥姥上班。其实姥姥有两年的时间都在便秘和腹泻之间轮换。我那时无知，从未往深层次怀疑过。当然，作为护士我知道胰腺癌晚期意味着什么，但那时我似乎总在因为工作忙，因为离家远，因为孩子小，而为没有守在姥姥身边找着借口。但现在想来，纵有千万个理由也难以描述我此时的愧疚，在姥姥最后的三个月里，我没有床前尽孝。

那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下午，我似乎还在忙碌，但报丧的讯息让我的忙碌有了暂时的停顿，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突如其来的悲伤。坐在回程的公交车上，我被泪水打湿了衣衫，才终于明白，所有的借口终究成为了永远的借口，姥姥离我而去了。

子予孝时亲不在，这是无法弥补的心痛。似乎这样的遗憾留给了太多人，也包括我。那个床边为我打扇的姥姥，那个门口迎我回家的姥姥，那个给我留水果的姥姥，还是那个跟在我身后叮咛的姥姥，真的不在了！

一转眼已十几年过去，年年扫墓，我也往往缺席。今年清明回家探亲扫墓，站在姥姥墓前，发现太多的话未给姥姥说，太多的心愿未替她完成，太久没有在她膝前盘坐。一时间，姥姥的白发慈祥仿佛又在眼前了，忍不住的泪眼朦胧，为姥姥送一首迟来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