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

老房子

01

用力摇下生锈的铁锁，轻轻推开那扇布满尘埃的门，身后的那道光亮快我一步窜了进来。

记忆中的时光之门也打开了，一切都退回去十八年前。

十八年前，我还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读小学四年级。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叔叔婶婶，鸭子和我，八个人挤在这个简陋的村屋里，一家和和睦睦的，日子平淡幸福。

鸭子是叔叔婶婶的女儿，小我两年，头上总梳着两根小辫子，走起路来，两个小辫子一晃一晃的，怪有趣。

鸭子读小学二年级，和我同一个学校，所以每天我们都手拉着手一起上学，放学。

作为鸭子的堂兄，我一直都很疼爱她。放学去到她课室，看见有人欺负她，我一定会挺身而出，而胆小的鸭子则躲在我的身后，看着我为她而战，每次看见我赢了，她就跳出来用力地鼓掌。有一次，有一个被我打败的小男孩，找了一个他高年级的哥哥过来，个头高，还很健硕。他一只手就把我死死按在地上不能动弹，然后直接扇了我几个耳光，那个小男孩还不罢休，趁着我反抗不了，对我拳打脚踢。

这个时候，聪明的鸭子把值班老师带了过来，高年级的那个家伙便带着他弟弟落荒而逃。

我和鸭子走在回家的路上，想着编一个什么理由，好向爸妈解释脸上的瘀青。

后来，我还是会经常和别人打架，每次鸭子都会想办法帮我圆谎，有时候是说有坏人要抓鸭子，而我拼命阻止，有时候是在学校娱乐场玩，不小心栽了跟头，有时候是做值日的时候不小心弄伤了。

因为每次我的伤都不大，大人也不会太深究，而我也终于忘记了鸭子到底帮着我说了多少次谎话。

可谁叫我们是兄妹呢，兄妹就得守望相助！

当时的年纪，我们以为我替你出头，你为我圆谎就是最好的兄妹感情。

02

妈妈说，有一天爷爷在村屋后面的菜地种菜时，忽然晕倒了，就没再醒过来。那年我还在读小学四年级，爷爷也才六十多岁。

爷爷去世后，我经常看见奶奶躲在房间里，那皱巴巴的手拿着一件大红绸衣，爸爸说，那是结婚时，爷爷买给奶奶的嫁衣，奶奶一直很爱惜，结婚那天穿了一次，就珍藏在抽屉里。

爸爸说，那件大红绸衣饰爷爷送给奶奶的唯一一件礼物。

爷爷去世后不久，婶婶就病了，当时大人说，婶婶是肚子里长了石头。我和鸭子都不懂那是什么病，只是鸭子很担心，她拉着医生的手说，叔叔，那你帮妈妈把肚子里的石头都拿出来吧，这样妈妈就不痛了。

当时的医疗设备很差，送大医院的费用庞大。

奶奶在婶婶的病床说，咱们不要治了，回家吧！

婶婶哭着求奶奶，可我还没看见鸭子长大，我还没看见她嫁人呢？鸭子也哭了。

穷人不能病，病了就等于等死。看着婶婶的无助，鸭子哭花的小脸，大家的无能为力，那时我就在心里发誓，我以后一定要赚好多好多的钱，因为有钱就能治病，就不会死。

03

我和鸭子亲眼看着婶婶被装进一口棺材里，然后几个大汉抬着棺材去到一座山，把婶婶埋到土里。

那天风特别大，把山上的树枝吹得左摇右摆，一阵尘沙飞扬后，我的眼睛进了几颗沙子，我使劲揉了揉，忽然看见旁边的鸭子正怨毒地窥视着奶奶。

我想，一定是错觉。

我轻轻拉了鸭子的衣袖，她抬起头来，满脸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样子。我拉长自己的衣袖，想帮她擦干眼泪，她却闪开了。

鸭子不再笑，每天除了上学放学，其他的时间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自从婶婶去世后，就再也没有人帮鸭子梳起那两根小辫子，有一次妈妈忽然想起来给鸭子梳辫子，可梳好的辫子却被鸭子一把拉开，她说，只有她妈妈梳的辫子最好看。

奶奶想起婶婶临死前说的那番话“我还没看见鸭子长大，我还没看见她嫁人”，她就像得了失心疯一样，天天自言自语，说的最多的就是“这屋子很邪”。奶奶还说，她夜里常常看见爷爷和婶婶坐在院子里聊天，爷爷手里还拿着他生前最喜欢的那把蒲扇……

有一天夜里，我上厕所时，看见奶奶穿起那件大红绸衣，坐在院子里正对着空气说话。我吓了一跳，跟爸妈说了，爸妈起床，半信半疑地去到院子，果然看见奶奶在那里一动不动。他们叫上叔叔和鸭子，一起走过去叫奶奶，奶奶却没有丝毫动静。叔叔把两根手指放在奶奶的鼻孔下一探，发现奶奶已经没了气息。

04

办好奶奶的丧事后，我们收拾东西，打算离开这屋子。

妈妈说，有些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就在我们打包好东西，把行李拿上三轮车时，我们发现鸭子不见了。

我们在屋子里大声喊鸭子，但是没有回应。

爸妈和叔叔忙着搬东西上车，叫我上楼去找找。我一边喊着鸭子一边往楼上爬去。我把二楼每个房间都找了一遍，没有发现鸭子，便决定跑到三楼楼顶去。

三楼楼顶是一个平台，周围都没有护栏，所以大人一般都不让我们上来，而我和鸭子也甚少上来。虽然觉得鸭子不会跑上三楼，可我还是想上来找找。

在刚好踏上三楼楼顶的时候，我听到了鸭子的叫声。在杂草丛生的楼顶，我没有发现鸭子，但是循着鸭子的求救声，我在楼顶的下面找到了鸭子，她正死命拉着墙上攀下的藤，整个人悬挂在空中。她一边哭一边冲我求救:哥哥，救我啊，哥哥，哥哥…

我什么都没想，立刻跪倒在墙边，向鸭子伸出手，可是我怎么也够不着鸭子，几秒钟之后，鸭子大叫一声，整个人摔了下去，头刚好落在地上的碎砖上，鲜血直溅。我整个人吓得面色苍白，只看见全部人围在了鸭子身边。

我一直一直维持着跪在那里的动作，整个人像傻了一样，直到爸爸冲上来把我抱起来。在鸭子掉下去的那个地方，我看到草丛中有一只精致的粉红色发夹，我记得，那是婶婶买给鸭子的生日礼物，鸭子一直都珍藏着…

05

如今，我又回到了这间屋子。

爸妈和叔叔已经商量好要把这老房子卖出去。

这里的一切还如当初一般，只是布满了蜘蛛网和厚厚的灰尘。

我顺着楼梯往上走，上到三楼楼顶时，有一种感觉驱使我走到鸭子掉下去的地方。我仿佛又听到鸭子喊“哥哥，救我啊，哥哥，哥哥……”我忽然无法自持地跪倒在地上，痛哭流涕，我恨当年的自己，恨我为什么救不了鸭子，就如此眼睁睁看着鸭子掉下去。

当年那个梳着两根小辫子，跟在我屁股后面的小女孩，当年那个笑起来带着两个小酒窝，常常在我闯祸后帮我圆谎的妹妹，当年那个总拉着我的手上学放学的小丫头，忽然就不见了。

我又寻到了那个粉红色发夹，只是早已经生锈了。我弯腰想捡起来，忽然想到鸭子，她就在这里，她最怕孤独，那就让这个发夹留在这里陪着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