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到农民家里吃饭：体验生活

2004年4月11日马范桥的村口

1974年四月我们来到马范桥大队插队落户就成了知青，我和弟弟被分配到二队当社员，在二队的还有胡明山和粘杰一共四个知青。我们全村一共十五名知青分别在四个生产小队劳动，刚下乡时，由于知青的住房队里还没有建起来，我们当时是分开住的，但是在一起吃饭。大队在大队部给我们知青建立了一个食堂，请了一个会做饭的农民来做饭，这样我们就不用发愁不会做饭，下晌回来就能吃到热饭热菜。

知青下乡第一年的生活是由国家提供保证的，每个知青一个月有四十五斤粮食半斤油供应指标，国家发九块钱生活费购买粮油调料燃料等。粮食是从公社粮站按月购买的，70%是粗粮，30%是细粮，蔬菜则是各生产队的菜地按照人数分配的。和村里的农民比起来，这样的生活也是很不错的，至少是吃得饱饿不着，有时候改善生活还能买点肉包饺子。

马范桥村不算大也不算小，一共有四个生产队，每个队都是二百余口人，全村主要是马和刘两大姓。马范桥村的街道横平竖直，规划的还挺整齐的，每个生产队的人住的房子也比较集中。村北的两条街主要住的是一队的人，过了村里的主干道就是二队的地盘，一队二队的家庭都姓马。过了二队就是三队，再往南就是四队，三队四队的家庭都姓刘。后来我们知青的小院建在村子的东头，村子的主干道路北边紧挨着大队部。

我们知青虽然在生产队和农民一起劳动，但是吃饭并不是在一起的，我们对农民的生活缺少直接的了解。下乡不久，我们的带队干部孙世祥和大队副支书刘金成就决定让我们知青轮流到各个农民家里吃饭，叫做体验生活。知青在自己的所属生产队里按照队里的安排每家一天吃饭，大队会按照知青的生活标准把国家给与的粮食和生活费发给每个农户。初夏的时候，我们每个人分别进入社员家里，一人一家一天，在农民家里轮转吃了一个月的地道农家饭。

过去农村生活条件比较艰苦，但是马范桥的农民吃饱饭还是没问题的，那时候粮食分配是遵照按劳分配和按需分配的原则进行的。生产队每年夏秋两季收获的待分配粮食分成两部分，一是按人口分配的口粮，二是按照工分分配的工分粮，一般分配的比例是七分按人头，三分按工分。口粮是按照家里人口多少分配的，工分粮则是按照家中劳动力参加生产队劳动的贡献多少。不管是口粮还是工分粮都是核算出来的指标，各家都是要按照国家粮食价格在年终决算的时候从工分收入中抵扣。有些家庭孩子老人多劳动力少挣得工分少不够抵扣的，就要交现钱买粮食，没有钱的人家就成了超支户，各家各户的贫富差别主要就在于有没有余钱。

我所在的马范桥二队一共有三十余户人家二百余口人基本上都姓马，农村的家庭孩子长大成家之后都要分家单过，说来很多年前就还是一家人。还有个别单独过日子的老两口，孤寡老人的五保户，另有一家外来户，户主人是公社中学的邢老师，他是北京人，娶了当地一个姓李的姑娘，带着娘家的弟弟妹妹一起落户在马范桥二队。在农村劳动力多的家庭日子会宽余一些，家里有会手艺的人可以出去帮人盖房子打家具能挣现钱就是富裕户，家里人在公家当差拿工资的家庭更是令人羡慕，另外就是家里的女人会过日子也能生活的更好一些。

马范桥村民朴实善良民风淳朴，和北方大多数的村庄一样，每到吃饭的时候，家家的男人都是端着饭碗出来，近的蹲在街门口，远的会到场院，聚在一起边吃边聊很热闹。不过我们知青到农民家里吃饭的时候，家里都是正儿八经的当客人招待的，一般都会在堂屋的方桌上吃饭，或是在院里的树荫下放一张小方桌坐在小板凳上吃饭。每到下晌吃饭的时候，他们就会把饭菜提前摆好等我们来，而家里的人都是等我们吃完了才吃饭。

1974年的马范桥，主要种植小麦，玉米，红薯和棉花，还有少量的豆类杂粮，由于小麦产量很低，亩产大约有二三百斤，交了公粮，留下种子和储备粮，每个人能分到的小麦很少，一年之中就是以玉米红薯等杂粮为主要口粮，平时能吃上白面做的饭就是好饭。尤其春夏交际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家里留下的小麦这种细粮都是为了主要劳力到麦收季节农忙出大力的时候吃。

北方农村吃饭比较简单，菜很少，平时基本不吃肉，能吃块豆腐就已经很难得了，鸡蛋都攒着卖钱舍不得吃。因为食用油缺乏，就很少炒菜，主要吃咸菜和炖煮凉调的蔬菜，调料主要就是盐和大蒜辣椒，谁家能吃上酱油就是不得了的好生活。主食如糊涂（玉米面粥），甜汤（白面汤），馍（白面馒头），烙馍（铁鏊子烙饼），窝头（玉米面或红薯面），面条（有捞面条和汤面条），面叶（宽的面片），饸饹面（红薯面压制），蒸红薯等等，至于饺子，包子，油条，糖糕都是逢年过节才吃的美食。

农民家里对我们知青都很好，知青派到哪家里吃饭，那家就像是接待客人一样，都拿着好的给我们吃。记得我们刚到马范桥的那天，大队为了迎接我们专门烙油饼滚甜汤招待我们和送我们来的家里人。那个油饼非常的好吃，以至于很多年之后，送我下乡的小妹妹还说起马范桥的油饼很香，我们也以为村里的人平时也是吃这样的油饼。后来到了农民家里吃饭以后才知道，他们平时吃的烙饼都是没有油干烙的，富裕点的人家是白面烙的，穷一些的家里烙的是夹心饼，里面是红薯面或其他杂粮，外面包着一层白面，甚至有些人家里就是全部都是粗粮的烙馍，这已经是他们最好的饭了。而刚开始我们并不知道这些，没有炒菜，没有肉蛋，没有油也缺少调料，用城市人家的标准来看确实过于素淡简单了，那个年代虽然大家都穷，但是城乡的差距还是非常大的。

记得有一天是在小莲家吃饭，小莲家有三口人，父亲叫粪叉，小莲的未婚女婿是个当兵的。家里院子挺大，坐南朝北的五间房子，平整的院子，没有院墙也没有院门。粪叉是个个子不高的小老头，农村人都显得比较老，他背驼的又挺厉害，劳动能力比较弱。小莲那时候有十六七岁，眼睛大大的，个子比较高却也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小莲的母亲我已经想不起来她的模样了。这一家人在生产队里挣工分的能力不高，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有其他的收入来源，看样子家里的生活并不富裕。不过她家里收拾的很干净，院子里的柴火垛的很整齐，地上也扫的干干净净的。在院子的枣树下面放了一张小方桌，那天的三顿饭都是在院子里的小方桌上吃的，吃的什么也都忘记了，只记得中午吃的是烙馍和甜汤，烙馍是那种白皮夹粗粮没有油的干烙饼，一碟莴笋叶子调的凉菜，很普通却是干干净净的。粪叉一家人都不爱说话，带我到小方桌旁就让我一个人吃饭，我匆匆忙忙的吃完了饭放下碗筷就走了。后来在四年多的生产劳动中，我和这一家人也很少交流，听说这家的成份有点高。

同样是农民家里，同样是依靠生产队劳动收人过日子，每一家的日子过得也是不一样，除了收入多少不一样，这就全看家里的女人怎么样了。马范桥的村民的住房结构都差不多，虽然质量有好坏，可基本上都是用石头和青砖砌的地基和墙垛，中间用麦秸和泥垛墙，传统的中式门扇和窗棂，白灰抹墙，泥土地面。那时候的人家里真的很穷，家徒四壁，除了床，木箱和桌子板凳就很少有其他家具，但走进不同人家里感觉却是不一样的，有的人家干净整洁一尘不染，有的人家就是脏兮兮散发着异味，乱糟糟的无法下脚。尤其是吃饭的时候更是感觉不同，虽然主人都非常的热情，都是拿出最好的食物，但是看到家里做饭的女人衣裳整洁干净，饭桌碗筷干净卫生，屋里院里整整齐齐，坐下来吃饭就觉得心情舒畅，饭菜吃起来的感觉也就不一样了。体验生活，也许这就是需要我们改造的思想意识吧。

转眼之间这都是将近五十年前的事情了，虽然我们进入了农民家里，吃农家饭体验生活，我们了解了农民的朴实善良，真诚好客，但是真正农民的日常生活，也只有经过四年多的共同劳动和交往，才会有真切的体验。他们生活的很不容易，他们吃苦耐劳却从来都没有抱怨，只是真诚的在田里劳作，用辛勤的汗水换来丰收的喜悦，坚韧的面对和承受生活中的苦难，对于命运的不公，比我们知青有更多的坚强和耐心。

                                                                                      写于2023年3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