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舍

施舍

2013年的七月，我从内蒙古乌海打工回乡，由于走得匆忙，我没有买到乌海至成都的直达火车票，于是只好赶乘一辆大巴先去惠农区，到了那里再作打算。

在大巴上，与我邻坐的是一位少年，年龄大约十六七岁，皮肤黝黑，头发长长的，眉毛很浓，凸起的颧骨与尖尖的下巴构成一个倒写的A。不过，最惹人注目的则是他佩戴的那一只小巧的鼻环和那一对硕大的耳环。从这副装扮看，我断定他是西南少数民族人种。

开始，我们都保持着一份矜持，偶尔相互望望。但后来，我终于憋不住了，便用普通话向他打起了招呼。没想到这小伙子的普通话说得很顺溜。言来语去的，我便掌握了他的一些信息。

这小伙子来自四川大凉山区，彝族人。他有两个名字，一个彝族名字叫孜莫阿依，一个汉族名字叫陈乔兵；这次随一班老乡到乌海市某砖厂打工。只上过一个星期的班，由于他操作不慎，把一台砖机给报废了，老板非常气愤，当天就把他辞退了。小伙子走时没有路费，幸好，与他同去的大叔大伯们给他凑齐了300元，他便只身南下了。由于走得急，他也没赶上乌海至达州的直达火车，只好搭车先去惠农区火车站。

四川大凉山，是中国最穷的地方之一。我虽然没去过，但我听别人讲起过，那里很多地方还保留着部落聚居形式，生产力低下，很多孩子连学堂都没进过。

想到这里，我便问小伙子:”你上过学吗？”“上过呀！我还读了五年级哩！”小陈脸上扬溢着自豪，“十四岁那年，由于我爸爸得了肝病，我就出来打工了。这几年，我去过云南、广西、陕西、山东，这次到乌海，是最远的地方。”听小陈说到这里，我心里是五味杂陈。在他这个年龄，我还只是一名少不更事的读书郎啊，想不到他却已游历江湖多年，吃了这么多苦头。

炽热的日头从窗帘的缝隙中射进来，车内的空气异常干燥，也很热。我从行李架上取下包裹，打算拿瓶水出来，由于包里装得太满，我拉开拉链时，里面的食品饮料散落一地。小陈见了，连忙躬身帮我拾。

突然间，我观察到一个细节:当他拾起那些食品时，他的眼里闪烁着光芒，随着他的舌头在唇边滑动，他的喉节也在上下移动着。顿时，我意识到了什么。我轻轻地问他:“你吃过早饭吗？”

他脸一红，摇摇头，”一点都不饿。“

"哪能不饿呢？这都下午一点了。”我说。

我拿出几盒饼干，几根火腿肠，还有一块卤鸡腿。递到他面前说:”吃吧！到惠农区还远着哩！”但他不肯接。

我急了:“这东西都是临走时伙计们送的，太多了，吃不完，扔了就可惜了。”

见我如此说，他方肯把东西接了。我又拿出一瓶水递给他，他连摆手说:“不用，不用，这个我有。”说完，他从包里摸出一个大大的塑料瓶子，笑着说:”这样的大瓶子，我带了三瓶呢！”

我假装若无其事地平视着前方，其实我一直在用余光观察他，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除了同情我更多的则是欣慰。能够施舍这么一位可怜的小伙子，我觉得我的灵魂也突然高贵起来，真的！

小伙子吃完后，话也多了起来，无所不谈，讲他的打工经历，讲彝族的风土人情。而且他在言辞间对我也分明恭敬起来，开口闭口都以叔叔相称。见他如此，我也装出一副长者的模样，告诫他在工地上该如何和别人搞好关系，在江湖上行走该如何识别人。小伙子面露微笑，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到达惠农区，已是下午五点。走出汽车站，我和小陈都有些慌乱起来，因为我俩都是第一次到这地方，不知道去火车站该如何走，最后我俩只得找了一辆出租车。其实汽车站离火车站只有两公里，出租车穿过几条街就到了。

下车时，我掏出十元钱准备付车费，那知被小陈拦住了:"叔叔，这个车钱我来出。“

我愕然道:”不行，我哪能要你出钱呢？”

小陈据理力争:“我吃了你那么多东西，您总得让我也表表心意吧！“

想不到小伙子还满身江湖气，真是笑坏我了。我说:“你这次一分钱没挣着，惨兮兮的，怎么能要你破费呢？“说着，我一把将他掏钱的手按住。

这时，只见小陈眉毛一拧，眼神突然凶巴巴的望着我说:“叔叔，您瞧不起我吗？“

我有点莫名其妙，”我哪会瞧不起你呢！“

“您不让我付车费，把我当成可怜虫，就是瞧不起我。”小伙子眉毛扬了扬，”您可能不了解我们彝族人，我们平素最讲义气了，别人对我好，我就要对别人好，一礼还一答，这是老祖宗说的。“

见小陈执意如此，我只好由了他。

进了售票厅，我买了去成都的火车票，他买了一张去达州的火车票。

坐在候车室，我帮他算了一笔帐，他身上总共300元，从乌海到惠农区赶汽车花了40元，再从惠农到达州火车票花去170元，听说他到达州后再坐大巴到大凉山，车费又要60元。如此算来，此行光车费一项他就要花掉280元（包括坐出租车花去10元），那么剩下的20元也就是他这几天几夜的全部生活开销了。

想到此，我就一阵揪心。我焦虑地瞅了他一眼，想不到他斜靠在坐椅上已然睡着了，发出轻微地鼾声。

晚上八点，他的火车班次时间到了，他站起身与我告别:“叔叔，我先走了，您别急，慢慢等吧，祝您一路平安。“

我连忙站起身来，伸手与他握别。突然，我心念一动，我掏出50元一边朝他兜里塞，一边说:“给你凑点生活费吧！路上买点吃的。”

他反应飞快，当即就把钱掏出来又塞到我手上，“叔，这钱我真的不能要。一是我还不了这个钱，再说我也不能为您做点什么，我不能欠您的人情。“

我说:”还有几天几夜，你到底吃啥？”

小陈拍拍胸脯说:“我这个人不怕饿，这几年在外打工练出来了，几天几夜不吃东西无所谓，只要有水喝就行了，您不知道，我还有两大瓶水呢！”

我知道小伙子是断然不会接受我的施舍了，于是只好打消这个念头，但我还是忍不住拍拍他的肩膀，赞道:“好有骨气的小伙子啊，你会有大出息的！”

”您也是个大好人！”小伙子激动地对我说。

我看见小陈随着人流在进站口一步步向前蠕动，在消失的最后一瞬，他还扭头望了我一眼。